景枝那天為“百花園”的事上門找過肖風和徐靈芝後,肖風連著兩天沒回家,也沒電話。靈芝打電話到學校去查問,校長說肖風自願報名到山區支教了,問去了山區的什麼地方,校長說離這裏有一百多公裏,好像是一個叫鳥蛋的小村子,隻有二十多戶人家,學生也隻有七八個。靈芝有些衝動,你們為什麼讓他去?校長說,是肖風自己要去的。靈芝說,你們不同意他能去?校長沉默了,靈芝砸了電話。她坐在辦公桌邊覺得全身無力,身體漂浮在一片巨大的黑暗中,意識也懸掛著,很長時間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個具有形體的人。丈夫從她身邊逃跑了,他是不願見她,才出此下策的。可是她就那麼令他反感嗎?他不說一聲就走了,這比打她一頓更損。男人原來就是這樣的,為了別的女人把自己的老婆當仇人,難怪現在的影視劇全是第三者銳不可當,男人這副德行,女人誰不寒心呢?靈芝現在雖然坐在寬大、明亮的辦公室裏,心卻沉在寒冷的黑暗中,她感覺不到身體的熱度,她以為她與死沒什麼兩樣。
電話響了好一陣,她從那片黑暗中掙紮出來伸手去接,電話鈴聲卻消失了。她望著那紅色的怪物俯臥在她辦公桌的左側,她就產生了一種紅色的眩暈感。當她伸手去端茶杯的時候,電話鈴再次響起。她縮回了那隻手,像是神經似的抓起了話筒,她以為是肖風打來的電話,她想肖風無論如何該給她說一聲,他不能這樣把她不當回事。靈芝的聲音有點衰弱,她輕輕“喂”了一聲,對方說,“我是馬彪。”靈芝驚了一下,馬上發出一種清脆的笑聲,她說,“哎呀,是馬書記呀,您好嗎?我正準備去拜訪您呢。”對方不耐煩地說,“最近電視台怎麼了?堂堂一個新聞機構,怎麼成了馬翠花的天下?告訴你們,我和馬翠花沒有任何關係。”說完就摔了電話,響聲之大令靈芝目瞪口呆。她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像是人定了一般。馬書記發火了,馬書記衝她徐靈芝發火了,這風向有點不對頭。這就叫拍馬屁拍到了老虎的屁股上,本來老虎的屁股是摸不得的,這樣摸著石頭過河沒有對準人家的胃口,就惹下人家了。人家發火可不是一般的平頭百姓發火,這火一發,誰知會燒到誰頭上,燒到誰頭上誰倒黴。這會兒,靈芝就覺得來自馬書記的這團火燒到她頭上了,她感到了火焰的熱度,她想撲滅它,卻找不到滅火器。
後來她終於想起了李壯舉,她打電話把他叫來,她覺得他雖然做不了滅火器,但暫時可以起個緩衝作用。
李壯舉剛進來,靈芝就說,停止播放有關馬翠花的節目。李壯舉觀察著徐靈芝的臉色,他不知道這“母老虎”這樣折騰來折騰去的究竟為了什麼,她一會兒讓跟蹤采訪馬翠花,一會兒又要拿掉關於馬翠花的節目,這是“母老虎”更年期發威的跡象還是背後深藏著什麼政治交易?李壯舉說,馬翠花怎麼打發?靈芝說,她與“百花園”的官司可以打下去,但電視台不能陪著她,你對她說,最近台裏忙,隻能從大局出發,我們不能不關注西部大開發的事,我們也不能隻為她一個人撐腰。李壯舉說,得罪馬翠花不要緊吧?李壯舉說這句話是投石問路,他是在試探“母老虎”,其實他心裏明白,馬翠花這樣的人根本翻不起什麼浪頭,有人“尿”她,她是馬彪的什麼狗屁親戚,沒人“尿”她,她什麼都不是,她是一堆垃圾、一頭笨驢。但李壯舉想知道徐靈芝和馬翠花背後的交易,他就這麼問了一句。徐靈芝望了李壯舉一眼,她敏感地發覺李壯舉的不懷好意,她定定神說,我們怎麼是得罪她呢?前幾期節目,我們電視台需要她這樣一個受害者來提醒消費者,現在我們有新的思路製作新的節目,她的使命已結束。我們電視台不能老拿她馬翠花當道具呀,你說是不是?這道理你講給馬翠花聽,我想她也是個識大體的人。
李壯舉點頭稱是,心裏卻罵,他媽的,她識大體?你怎麼不去向那個馬翠花講道理?占麵子、出風頭的事全都讓你做了,挨罵、擦屁股的事就落在老子頭上,小心老子哪一天端了你的鍋底。李壯舉心裏罵著臉上笑著,他的賤笑連他自己都有點惡心,可是沒辦法,是條件反射,他一見這“母老虎”忍不住就要這樣笑。他笑著說,大姐,這馬翠花的事就暫告一個段落,那“百花園”呢?昨天“百花園”來人要在電視上做轉讓“百花園”的郵播,你看給做不做?靈芝說,她們真的要轉讓“百花園”?李壯舉說,聽說“百花園”的老板主意已定,誰勸都沒用。靈芝的思維滑落到一個遙遠的地方,她不知想了些什麼,然後說,為什麼?她們為什麼要轉讓“百花園”?李壯舉說,其實“百花園”還是能經營下去的,隻不過就是多賺點和少賺點的問題,可那“女輪椅”就是不想經營了,聽說她要回山裏。靈芝心沉了一下,她要去山裏?她去山裏做什麼?李壯舉說,不知道。靈芝想,怎麼這樣巧?肖風去山裏支教,“女輪椅”要把“百花園”轉讓掉到山裏去,這兩者之問會有聯係嗎?不管有沒有聯係,靈芝也不敢掉以輕心。她當即說,“百花園”的郵播先緩一緩,最好能說服“女輪椅”繼續經營下去。李壯舉有點驚訝,他說,“女輪椅”想不想經營“百花園”這好像不是我們該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