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來生,定不負你(3 / 3)

當下,巨龍費爾斯載了所有的人,連同仍然迷迷糊糊的宋槐和棠衣一起,飛向琺琅國的皇宮。

……

而在富麗堂皇的琉璃島後殿之中,皮炎躺在冰涼的地上人事不醒。她的身周是盈著詭異白光的道道咒符,複雜的花紋星圖深深刻於地麵,看上去很像個魔法陣。隻不過這一切她本人並未看到。同以前的若幹次昏迷一樣,她此刻正陷在夢境中無法自拔。

這次的夢境很紛亂,皮炎的眼前飛快閃現著無數幅過往畫麵。有燦爛的星空、血腥的戰場、淒厲的呼嚎、決然的離別……不同於以往的親曆或旁觀,這一次,她的心中奔湧著世間生靈所能擁有的所有感受和情緒。那些跌宕起伏的心緒與情結全都來自張張記憶畫麵中的人物——他們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酸甜苦辣,統統毫無阻礙的衝入她的腦中,龐雜的思緒情感令她靈魂都快要戰栗起來。

她看到許多萬年前的場景,多得幾乎記不下來。惟獨有幾幅畫麵,她留下最深的印象——

澄靜的月空之下,僻靜的冰山山頂,帶著溫和笑容的清俊青年在同冰山一般孤傲的阿忒妮相擁談心,看頭頂的星星。一轉眼,那個青年卻在營帳裏緊緊皺眉,聽著同僚討論靈魂女神對人類的危害,參加聯軍司令部對除魂行動的表決,最後成為執行者,計劃刺殺的部署。畫麵再變時,是阿忒妮領著青年去到小珂的秘密藏身處;再一轉,卻是青年一劍刺入小珂胸口的妖豔血花。

終於,靈魂女神驚異又悲哀的叫出“弟弟……”,卻在同時被魔焰焚身,疼痛欲死。接著,是青年疾速收縮的瞳孔,阿忒妮那雙絕望的眼,還有赫墨斯驚駭惶急、痛徹心扉的臉。

青年陷入無限的難過與痛悔。渾身是血的他拒絕了赫卡的治療,隻留下硬撐離去的背影。風聲裏傳來他最後的話語:“姐姐,請不要怪我……阿忒妮,阿忒妮,對不起……”

人神大戰中最傑出的人類將領就這樣孤單的死在追悔的返途之中,臨死前還在一遍又一遍的呢喃那個曾經最心愛的名字。

失魂落魄的阿忒妮幾乎在同一時刻自盡於冰山之巔——那是他們初遇的地方,也是留下最多美好回憶的地方。一向倔強高傲的狩獵女神在死前竟然流下血淚,淒苦無比的仰天大叫——為什麼大家都要背叛我、利用我,然後拋棄我?!哥哥也是,海格拉斯也是……

“若有來生,定不負你……”

“若能轉生,我情願作個毫無神力的普通人類……”

……

畫麵變幻,一張俏皮的臉毫無心機的笑著,靈動的雙眸占據所有人的心神。這是最古靈精怪的神明——魔法女神赫卡的最後曆程。她的魔法和她的惡作劇一般叫人害怕,施法時的揮灑自如讓人自慚形穢,談笑間的靈慧狡黠讓人不寒而栗。這是個最難對付的殺神,可奇異的,敵方的一方卻完全興不起仇恨她的念頭。

她總是笑嘻嘻的殺死對手,不論擋在麵前的是神族、魔獸還是人類、精靈。她給予對手最大的尊敬——那便是平等的死亡方式。即便是麵對用來做炮灰的學徒小兵,她也能認真的擺弄自己引以為傲的魔法陣,為他們的生命劃上最絢爛的句號。對手在她麵前顫抖,但沒有人能感受到,在她收割對手生命的時候,那小狐狸般的狡猾笑容裏,隱著一絲淡淡的悲傷。

最後的戰役到了,地麵上是人類、精靈、矮人、魔獸……的最後歸宿,高空中是神族的專屬戰場。赫卡迎上神族近戰第一的戰神,卻仍在吐著舌頭嘻笑著,滿不在乎的播撒著各係魔法。直到——

一個白發白衣的嬌軀猛然落到她的身周不遠,露出那張熟悉的臉孔來。

“娜娜……”赫卡一手接住重傷的弟子,另一手仍在繼續同戰神的打鬥。

“老,老師……”已經數百歲的娜娜雖然滿頭銀絲,卻依舊紅顏常駐。此時她的白衣已盡被鮮血染紅,生命力無可挽留的流逝著。

“娜娜小笨蛋……”赫卡笑著,眼中卻是透出最深的傷感來,“你為什麼不好好待在地麵戰鬥呢?不自量力的傻瓜,神族也是你能挑戰的?”

“老師……我,我想和您一起戰鬥……”大口的鮮血吐出,娜娜的眼神渙散了,嘴角卻帶著最歉意的笑,“對不起,以後,我,我不能……陪您了。”

素手滑落,這位最頂級的人類魔法師、赫卡女神最出色的弟子,就這樣含笑死在老師的懷抱裏。

“最後一個……”赫卡突然極燦爛的一笑,揮手粉碎了最心愛弟子的屍體,輕聲道,“最後一個……”

是啊,這是最後一個了。昔日拜在她門下的各種族魔法師,昔日隨同她在異界同魔族戰鬥百餘年的跟隨者,昔日擁護她支持她陪伴她同愛洛斯手下交戰的弟子們,終於全部歸於冥界了。

手頭的戰鬥壓力突增,赫卡微微抬頭,瞥見一個美貌驚人的女神逼了近來,和戰神一起殺向她。

“是你殺了我的乖娜娜嗎?”赫卡微笑著,眸子裏幽寒無比,“雅典娜,我的好妹妹,我真有些過膩了,你能陪我嗎……”

“哼,赫卡,我是姐姐!你才是妹妹!我,我今天要殺了你!”雅典娜威風凜凜,驕傲的一揚手,“見識一下我的新魔法陣吧!”

狂亂的能量風暴自雅典娜的手中發出,其勢無可阻擋!赫卡靜靜垂手飄於空中,眼睛眯著,露出小狐狸般的慣常笑容。風暴眼見侵近她的身體,卻突然停止了,就像撞上了一堵世間最堅固的盾。

“我是姐姐,你是妹妹!”赫卡兀自在鬥嘴,卻難得的羅嗦起來,“我們生於同一年同一天的同一個時辰,連父神都分不清我們的長幼。從那天起,我們就開始鬧別扭,凡事都要比一比……誰的年紀更大、誰的母神更美、誰的頭發更長、誰的神力更強、誰的鬼點子更多、誰是父神最喜歡的女兒、誰是神界裏最聰明的女神……這一比就是好幾萬年,我說小妹妹,你還沒有比膩味麼?”

雅典娜狐疑起來,這樣長篇大論的敘舊可不是赫卡的風格!她又有什麼花招?

“我比累了,也膩味了。這世界現在真是一點兒意思都沒有!”赫卡打了個嗬欠,懶懶說道,“我們換個地方玩兒吧,冥界好不好?這樣我們就能比一些更新奇有趣的項目了。”

“你找死!”雅典娜終於聽明白赫卡的話,風係本源力量悉數噴湧而出。這股可怕的能量反複席卷高空,目之所及的地方已是空無一神,連幾萬裏以下的地麵都被瞬間吹得草木皆無,露出黝黑的石頭來。戰神也是大怒,赫卡剛才根本沒注意過他,這讓他愈發暴躁起來,威勢更甚方前。

“來吧來吧。”赫卡用****舔了舔紅唇,極魅惑的展顏一笑,低聲道,“我已經等了很久……”

繁雜晦澀的魔法陣圖之上,皮炎雖是深陷夢境毫無意識,身子卻在不停扭曲著、抽搐著,表情也是百感夾雜、變幻莫測,彷佛滿心滿身都堆溢著極大苦痛和折磨一般。她這次昏迷的時間遠超以往,從被傳送至琉璃島到現在,已經整整過去三天了,但她仍然沒有醒來。

愛洛斯來過,看過,探察過,卻一無所獲。陷入昏迷狀態的魔音使似乎被無形護罩包裹著一般,一任魔法都對她毫無反應。愛洛斯無奈放棄,隻能等待她的自然醒來。他唯一感到高興的是——將金篤得來的情報加以分析,魔音使的這種狀態恰恰說明她正在融和靈魂神格碎片。如此一來,距離他心願達成的日子已然不遠了。

光明神不在屋內的時間裏,魏小五奉命守在後殿門外。透過窗雕花紋的縫隙,他能清楚的看到魔音使那張恢複原本麵貌的臉,以及時而憂傷、時而欣喜、時而陰森、時而感動的表情。看得久了,他竟發起癡來,心裏暗度——這魔音使雖然相貌普通,但配上那副生動無比的神態,倒比一般女子要鮮活得多、順眼得多。這還是他第一次真心覺得她容貌氣質上也頗吸引人。魏小五一邊盤算著如何躲過主人的目光,如何讓她為自己延續血脈,一邊打心眼裏多出幾分憐惜來。這樣慢慢守著、看著、想著,他的嘴角竟露出一絲柔和的笑意。

而皮炎此刻,依然被迫翻看著那些飛快掀開、又迅疾消散的記憶書頁,在一幅幅紛亂的畫麵中品嚐萬年前的生靈曾經曆過的千滋百味。驚恐的、悲哀的、不甘的、絕望的、無奈的、痛苦的、憂傷的、憤怒的、厭倦的、淒厲的、怨毒的、仇恨的、肆虐的、****的、詛咒的、不死不休的……無數和著血淚的負麵情緒湧入她的腦中,令得感同身受的她煎熬著難以忍受的心靈折磨,一顆心如同浸沒在最毒瘴的地獄冥河之中,苦不堪言。

在品嚐最苦最傷滋味的同時,無法擺脫的精神共享也讓她讀懂了戰場中所有生靈的心語,感受到溫暖光明的一麵——戰鬥的豪情、一往無前的勇氣、打倒對手的自豪、友人的扶持、同伴的互助、逃過一劫的慶幸、心上人平安的驚喜、心甘情願的犧牲、悲壯含笑的殉情、解脫時的輕鬆、歸途中的溫情、為重要之人獻出生命的快樂、為保衛大陸放棄生命的感動……一切都活生生的在她腦中上演,讓她明了——那些如曇花般短暫卻絢爛的生命,是如何詮釋他們存在的意義,又是如何選擇自己的歸宿。

當那個帶著小狐狸般笑容的赫卡女神,綻放璀璨的笑容,滿不在乎的粉碎弟子屍體時,皮炎能清晰感受到那股自心底泛起的哀傷與厭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