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米粒
那是一個十分貧寒的家庭,他也是一個十分普通的人。我們是十分偶然路過這個家庭,並且在那裏經曆了一頓飯的。
飯做好了,他從內屋扶出了一個虛弱的老頭,還有一個銀發稀疏、老態龍鍾的老太太,他把老頭和老太太扶到餐桌旁坐好,然後憨厚地笑笑向我們解釋說:“這是我爹和我媽。”我們一起坐下來,圍著餐桌開始吃飯,飯很普通,普通的蒸米,普通的水煮白菜和土豆絲。他邊招呼我們吃菜,邊一筷子一筷子地給老頭夾煮得爛熟的菜幫,給老大娘夾一片一片煮得透亮的白菜葉,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跟我們解釋說:“他們老了,愛吃這個,卻夾不住。”的確,那兩位老人都很老了,枯瘦的生滿褐斑的手有些微微地發顫,拿不緊的筷子經常掉到餐桌上,他有時把菜夾進他們的碗裏,有時幹脆小心翼翼地把菜喂給他們吃。兩個老人不說話,像兩個十分聽話的孩子。
他笑笑跟我們說:“我們弟兄小的時候,他們也常常這樣喂我們。”我們點點頭說:“是呀是呀,我們很小的時候,父母都常常這樣喂我們。”我們在和他說話的時候,心就隱隱地泛起了一些不安來,是的,我們小時候父母是這樣常常喂我們,可當我們長大父母老了的時候,我們像他這樣耐心地喂過自己的父母嗎?
兩位老人的手顫得厲害,筷子不時掉落到餐桌上,他笑著,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把筷子撿起來,輕輕地再遞到兩位老人的手中,隨著老人筷子掉落的,還有許多潔白晶亮的米粒,那米粒像晶瑩的玉屑,一粒粒在餐桌上閃著溫溫的玉玉的柔和光澤,每掉出一些米粒,那兩位老人都無奈地輕輕笑笑,看得出,那是他們對自己蒼老得不能穩穩夾住米粒的不好意思。他不說什麼,心平氣和地伸出自己的筷子,一顆又一顆地夾起那些散落的米粒,然後一粒一粒地送進自己的口中。偶爾他抬起頭,看到我們有些驚訝的目光,他平靜地解釋說:“以前,當我還是孩子的時候,老人們也這樣,爭著撿我掉在桌上的米粒吃呢。”然後他又撿起幾顆米粒,邊輕輕地咀嚼,邊輕聲跟我們解釋說:“人一老,就變成孩子了,我這樣吃,爹娘會很高興的。”果然,我們抬起頭看那兩位老人,他們都很幸福的樣子,蒼老的臉上流露出淡淡的滿足的笑意,很舒心地看著他們正撿米粒吃的孩子,那神情,就像兩個懵懂的孩子,正暖暖地望著自己的父母。這一刻,我驀然相信了,這個遠近聞名的種糧大戶,他的確不是為了節儉幾顆米粒,他是在節儉一些生活和心靈的恒久溫情。
很多年了,每當我和自己年邁的父母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我的腦海裏都會清晰地閃動著餐桌上那些晶瑩剔透的米粒光芒,都會浮想起那個農人一顆一顆撿吃米粒的動人剪影,我堅決相信,那兩位年邁的的老人心靈是幸福的,因為,他們擁有一個撿拾他們遺落米粒吃的兒子,那是多麼甜美多麼幸福的一種親情和愛的回應啊。
幸福並不需要多麼深刻,幸福,重要的是要有一個溫暖的愛的回應。
愛在殘指間
母親缺一個手指。小時候,母親常說,我就是那個殘缺的手指變出來的,那時我深信不疑,無比自豪,逢人就說,我是母親的手指變的。長大了,漸漸懂事,被人嘲笑過幾次之後,終於發現母親騙了我。從此,再也不敢告訴別人母親少一個手指,在年輕而又虛榮的心裏,我慢慢體會到了自卑,因為母親的殘指。
大學畢業後,我在本市一家醫藥公司做文員,琴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們無話不談。那天,偶然談起各自的母親,琴的母親是大學教師,我慌忙敷衍說,母親是在稅務局工作,其實她在稅務局做清潔工。母親的工作令我羞於啟齒,尤其是那個殘廢的手指,一旦傳出去,自己必將顏麵掃地,在同事麵前抬不起頭來。
不巧,就在第二天,公司派我和琴去稅務局送材料。一路上,我心裏不住地祈禱,千萬別遇上母親。可事與願違,剛進門我就迎麵碰上母親,她頭上纏著一條毛巾,贓兮兮的,估計是為了遮擋灰塵,手上拿著拖把,彎腰低頭,正在專心拖地板。我趕緊扭過頭去,假裝沒看見,快步走向電梯。突然,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閨女,你怎麼來了?”分明是母親,我極不情願地轉過頭來,隻見她一臉興奮,舉起右手使勁向我揮舞。我羞愧萬分,卻又無處躲藏,隻好硬生生地叫了一聲“媽”,幸好電梯已經下來,趁機逃進了電梯。琴一直在身旁,剛才發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我昨天的謊言不攻自破。那一刻,我感到臉上一陣滾燙,又仿佛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扒光了衣服,無地自容,都是母親惹的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