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目光,我在心中默默地歎了口氣,逃脫了整整八年,沒想到,還是回來了。
我最初也是最討厭的地方,皇宮。
史書記載:太初八年三月七日,龍耀帝晉三開春闈,入進士一百六十三人,為龍朝之最。
我不著痕跡地混跡在興奮的世子中間,跟著領路太監,端詳著整整五年未見的皇宮。進入紫禁城的玄武門,到液和殿,往事之種種都變得那麼遙不可及,似乎當年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沒有八年前的那場漫天飛雪,沒有燁城城門外的蕭蕭寒風,沒有滿目的甲光,一切都隻是當年的當年了。
不知不覺,已經進入了液和殿,下擺,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有些微嘲地想到,想不到我還有這樣下跪行禮的時候。士子們分列為五行,等著接受龍耀帝的宣召,有的在惴惴不安,有的胸有成竹,有的默默歎息,有的黯然神傷……似乎隻有我一個,隻是站著,等著,數著腳下青石板的紋路。
隻聽,總領太監路銘的聲音:“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初八年,探花賈闔,榜眼沈融,狀元公孫坤。”開始我隻得一愣,才反應過來,公孫坤是我參加會試的名字,想不到還真是個狀元。和另外兩位士子下跪謝恩,卻不想龍耀帝叫住了我,隻得接著跪著。士子們已經出殿,碩大的液和殿裏隻剩下龍帝、大臣和伺候的宮女太監。
龍耀帝清了清嗓子,緩緩說道:“為何取‘坤’字。”
“易經中有雲,坤為黑,而黑與白相對。”我邊站起身,邊回答道。環顧四周,不少大臣已經因為我不遵禮儀而皺起了眉頭。
“朕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你要來考科舉?”龍耀帝以左手支撐著下巴,似乎很好奇地問道。
我說:“我在山裏待了五年,算得上不問世事了,實在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陛下急著把我從山裏找出來,要是辜負了陛下的期望可就不好了。”言下之意,最好就是沒考上,沒考上你就沒理由把我留在朝中了。
龍耀帝還沒說什麼,邊上的大臣一個個就不答應了。某個大臣大吼道:“大膽,汝不過一小小的進士,怎麼敢如此與聖上說話!如此以下犯上真真是不臣之心!”
我斜睨了他一眼,說:“不知大人如何稱呼?”
他挺起了胸膛,自豪地說:“本官乃禮部侍郎潘海年。”
“潘大人是吧,既然我敢在這裏這麼說,就一定有這麼幹的資本。陛下都沒有說什麼,您又何必多事呢?”想給我一個下馬威,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本事,皇帝還沒有說什麼,你就急著跳出來,真是沒有眼力見兒。我瞥了眼站在朝臣首位的太師和太宰,不愧是世家大族的家主,現在居然還沒有被我的態度激怒。
龍耀帝清咳一聲,止住了剛要爆發的潘海年,一揮手,總領太監路銘招呼三個太監搬了三塊牌匾進殿,上麵分別寫著“狀元府”、“白王府”、“定親王府”。我隻得微微歎息,果然五年的帝王生活將龍耀帝龍晉身上最後的一絲市儈氣息消磨殆盡。這三塊牌匾宣告著他給我的最後選擇,也是告訴周圍的人,我是白一,前朝的亡國之君、當今君上義妹的唯一兒子、親手將江山送給龍耀帝的哀湣太子。
無論是哪位史官對於我的父親白厲王的評價都是“昏庸無能,沉溺女色,殘暴不仁”,並不恥於他在龍耀帝龍晉攻陷了大半江山後,將江山立刻傳給當時年僅十二歲的我,帶著寵姬和大半國庫逃走的行為。但對於我這個亡國之君,卻沒有史官將我認為是君王,取“哀湣”二字悼念我的不幸於亂世之中被迫救將傾之國的無奈,於龍耀帝登基前一夜與當時的定親王鳳城失蹤的命運。可誰又能想到,時隔五年後,我又會出現在液和殿中,站在當今天子麵前,成為他的臣子?可麵對這三塊匾,我再也笑不出來了。師傅,定親王鳳城殿下,為什麼要逼我做這樣的選擇,哦不,是抉擇?這是沒有選擇之選擇。如果選擇狀元府,那麼麵對的前景便是從翰林院的編修做起,運氣好的話,可以成為高官或外放一個肥差,但基本上肯定是一輩子埋首於書卷之中,碌碌無為。如果選擇白王府,毫無疑問當今聖上對於白王府的厚待立刻會被取消,連帶著我在內的白瑞華以及他新生的兒子隻剩下圈禁至死的命運。為什麼師傅?為什麼?為什麼要護著這個皇帝,你明明沒有理由再為他效忠了。我們都明白,你根本不是一個悲天憫人的人,百姓的安定也不在你的考慮之內。為什麼?精心修飾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麵上卻一臉平靜。我又一次深深地俯下我高傲的頭顱,亦如我八年前獻上王朝的我一般,看來我這一輩子都注定要被龍耀帝壓製了。我朗聲說道:“臣,定親王白一,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