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南行輪渡(1 / 3)

一路上,火車、汽車、跨海輪渡,終於到達了祖國南端的熱土——椰海市。放眼望去,一片一片的在建高樓拔地而起,工地上塵土飛揚、機聲隆隆,一派繁忙景象,難怪有人說“整個城市就是一個大的建築工地”。

1、提交辭呈

省府發展研究中心是一個政策研究和決策谘詢機構,說白了就是省府的智囊團或參謀班子,集中幾十個專家學者型的研究人員對全省帶有全局性、戰略性的社會經濟發展問題做調查研究,提供決策依據和政策建議,還負責起草政府工作報告、文件、領導講話等工作,當然也有一些不是搞研究或寫材料的行政事務人員。

苗偉業初來乍到,積極性高,腦子活、人勤快,給老同誌端茶倒水,送個資料或遞個報告,不用吩咐主動去做。要是出差搞調研,都搶著去,回來寫報告也由他先起草,然後交給資曆老的研究員修改、潤色,署名卻是排在最後。

苗偉業由一個資曆尚淺的經濟學碩士進入高級知識分子雲集的省級智囊單位任職,從初級研究人員做起,幾年過去了,逐漸成為單位的中堅力量,享受副處級待遇。他做的研究項目,書寫的論文和研究報告,以及起草的政府工作報告受到了領導的好評。

他認為帶有一些創見的論文和研究報告,應該得到重視,但遞上去後束之高閣。政府會多、文件多,起草政府工作報告、政府文件和領導講話稿等官樣文章成了他的主要工作。他對目前的狀態不滿意,改革開放十幾年了,文山會海、辦事拖遝、飽食終日、無所作為的官僚作風依然在政府部門盛行。他不想過這樣的日子,趁著年輕,要憑自己的能力去闖蕩一番,決定到經濟最活躍的南方去闖一闖。

他要先與妻子喬翠葉商量,征得她的同意和支持,不致後院起火,才好放心前去。

下午,他借故提前下班,去師大附小接讀小學四年級的兒子苗誌方一起回家。

“誌方!誌方!”苗偉業看到兒子與一群同學一起走出校門,連忙向他喊道。

“爸!你今天怎麼有空來接我?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苗誌方有點驚訝!他從三年級開始就不需要大人接送了,自己坐公交車上學、下學,以前也都是媽媽接送,爸爸工作忙從來就沒有接送過。

“我剛辦完事,順便同你一起回家。”苗偉業言不由衷地對兒子說。他雖還沒有與妻子商量,但已做好離職前往南方創業的準備,心裏突然湧起了對兒子的一份眷戀。

“最近學校有什麼新鮮事沒有?”

“沒有什麼新鮮事,就是我的同桌轉學了,說是隨他爸到一個什麼特區上學去了。”

“哦!什麼時候走的?”

“就在前幾天,我還有點想他了。”

父子倆邊走邊交談著到了公交站,一起坐公交車回到省府機關家屬院那兩房一廳的家,這是一套有二十多年房齡的舊單元房。

喬翠葉也是剛下班,正在廚房忙著做晚飯。她前幾年從縣財政局調到省供銷聯社工作,不知托了多少人,走了多少門路。兩年前,婆婆過世了,苗偉芝幫她帶了幾年兒子,她在縣城給她找了婆家,妹夫是工廠的工人,去年下崗了,夫妻倆做點小生意,也有個孩子。偉芝的婆婆癱瘓在床好幾年了,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平時是大哥大嫂接濟她點。老四苗偉強高中畢業後沒有考上大學,經她和娘家人的幫扶在鎮上開了個小超市,結婚後夫妻兩人帶著孩子,勤儉節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最小的苗偉蓮初中畢業後上了市衛校,畢業後分配在縣醫院,結婚沒多久,丈夫是同一家醫院的醫生。

這會兒她聽到丈夫和兒子同時進門的說話聲,頭也不抬地說“喲,今天是什麼日子?父子倆湊在一起回家了!”

“出去辦點事,順便到學校接兒子一塊回家。”苗偉業邊換鞋邊與妻子答話,轉頭又吩咐兒子,“去你房間做作業,到開飯時間再叫你。”

“有件事與你商量一下。”他踟躇著走到妻子身邊,有意將語氣放緩,顯得漫不經心的樣子。

“什麼事?說吧!”

“你有沒有看過報紙?年初鄧公南巡刮起一股旋風,形成了下海潮,我也想到南方去闖一闖!”他試探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想好了?”喬翠葉停下切菜的手反問道。在省城這幾年,她生活上衣食無憂,丈夫在省政府有一份令人羨慕的工作,兒子在師大附小上學,成績好,又懂事,她本人也調到了省城,已很滿足。但她感到苗偉業並不快樂,尤其是最近心神不定的,回家後常常發呆,以為是工作上的煩心事,也不好多問,原來是想辭職下海。她也聽說過有一些機關幹部特別是一些研究機構的知識分子,跑到南方開公司,做老板,搞開發去了。她不是個保守之人,她相信丈夫的眼光和能力,隻要他看準的事,他會做好的,所以聽丈夫說去南方闖一闖的事並不感到驚訝,隻要他想好了,她就支持。

“想好了,我一個人先去,等在那邊安頓好、站穩了,再接你們母子倆一塊去。”苗偉業以為會多費一番口舌,甚至吵一回架,才能讓他走。妻子最終會支持她,這點他並不擔心,這些年,不管是與父母兄弟姐妹在一起的大家庭,還是搬到省城後的小家庭,經曆過多少溝溝坎坎,都是妻子一手操持,她從沒抱怨。但如此開通,敢於麵對即將打破的好不容易營造起來的家庭環境,他是沒有想到的。他很感動,情不自禁地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他感激她的通情達理,感激她為他所做出的犧牲。

喬翠葉莞爾一笑:“我在切菜呢!吃完飯,晚上再好好籌劃一下。”

“我來切,你炒菜去。”苗偉業擼了擼袖子,接過妻子的菜刀,將一個西紅柿切成八片,西紅柿炒雞蛋是他喜歡的一道家常菜,既經濟實惠,又香甜可口、營養豐富。

晚餐三菜一湯,除西紅柿炒雞蛋外,還有土豆燒牛肉、蒜茸小白菜、鯽魚豆腐湯,也算得小康的生活。

吃完飯,一家三口去家屬院對麵的人民公園散步。兒子苗誌方抱著籃球去公園內的籃球場,與他熟識的同學、小夥伴一起打球去了,苗偉業和喬翠葉拉著手邊走邊規劃著新的人生。

“與領導談了沒有?”

“還沒有,這不,先要征得你的同意嘛!”

“嘁!你又不是沒離開過,假惺惺的!”她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翹,心裏暖暖的,感覺受到了丈夫的尊重。“準備到那邊做什麼?”這是她最關心的。

“要說找個單位調過去是容易的,他們正需要我這樣有高學曆的,可我不想被捆住手腳。在西方國家,經商的都是一流人才,自已創業,創造財富。中國遲早也會這樣,這是邁向一流國家的一個趨勢,我隻不過是先走一步而已,即使遇到一些挫折和失敗,權當是交學費!”苗偉業既是在說出理由,也是為可能的失敗給妻子打“預防針”。

喬翠葉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心想,我既然同意你丟掉“鐵飯碗”,就不怕沒飯吃,不是有一句話叫“人生難得幾回搏”嗎?是成功,是失敗,我都放手讓你一搏,隻要你準備好了就行,哪個女人不想過安穩的日子?可你是個不安分的人,我能綁住你,拖住你的後腿?要你隻能做這而不能做那?不然就一哭二鬧三上吊?我喬翠葉做不來,我此生注定是要做你的綠葉,做你的港灣,做你的加油站。

“前幾天,我聽同事議論,她的一個親戚在南方做房地產生意發了。”

“哦!我也聽說過一些,目前又是一撥房地產熱。但我覺得不光是房地產吧,南方有資源,做一些產品開發,或做些進出口生意,靈活把握吧!明天我就向‘中心’的張主任提出辭職。”

晚上,苗偉業就寫好了辭職報告。第二天,他到發展研究中心主任辦公室,坐在張主任對麵的椅子上,將辭職報告遞給他,說:“主任,我想辭職!”

“辭職?為什麼?”張主任本能地問。他是很器重苗偉業的,年級輕輕就享受副處級待遇,是個很有前途的年輕人。他雖感覺到國家形勢的發展出人意料,從京城到省城,社會各界尤其是知識界精英那種躁動的情緒和躍躍欲試的豪情,都見識了,但真正要放棄現有的職位和待遇,還真沒幾個人有這膽量。今天,苗偉業的主動請辭倒讓這位省政府的首席智囊吃驚不小,“你是有權辭職,但我還是勸你不要輕易辭職。你年輕有為,前途遠大,在體製內會更安全、更有保障。”

“謝謝主任的好意,我主意已定,請組織批準吧!”苗偉業很堅決,不留餘地。

“你這事須經‘中心’黨委研究,並報上級批準,急不來。”張主任不無惋惜而又無可奈何,沉吟片刻後說,“這樣吧,我先批你一個月的假,幹你該幹的事,一個月後,你如不改變初衷,我就報上級批準。”

“好吧,就按主任說的辦,一個月後我再來找您!”苗偉業回答,隨後辦好了事假手續,也沒有與同事打招呼。

回到家已是中午,吃飯時苗偉業對妻子喬翠葉說:“先辦個事假手續,我下午去買火車票,明天動身,你幫我收拾一下要穿的衣服,洗漱用品啊什麼的,還要給我準備點錢!”

“不與你弟弟、妹妹打聲招呼?我爸媽就算了。”喬翠葉其實是想讓苗偉業給在老家的兩位老人告個別,再說公公、婆婆不在了,給弟、妹打個招呼也是應該的吧。

“算啦,說了難免讓他們操心,爸媽那邊也暫時不要告訴,待我安頓好了再告訴他們。”苗偉業想走得輕鬆些,不想驚動太多。

2、初識椰海

從省城開出的列車一路向南疾駛。列車上擠滿了南下找活幹的農民工,過道上或坐或站或斜倚著座位的靠背,也有爬上行李架將縮成一團的身子擱在上麵,有實在熬不住困倦的,也不管是髒是臭,幹脆鑽到座位底下像具死屍一樣躺倒在那裏,整個車箱彌漫著一股汗臭味,盡管車窗是開著的,也驅除不淨這難聞的味道。苗偉業也加入到了這支南下的大軍中,好在買到了一張硬座票,使他多少保持了一份知識分子的體麵和尊嚴。作為農民的兒子,他深深地同情和體諒這些農民兄弟為了家中的妻兒老小能過上好日子而不惜背井離鄉的苦衷。

一路上,火車、汽車、跨海輪渡,終於到達了祖國南端的熱土——椰海市。放眼望去,一片一片的在建高樓拔地而起,工地上塵土飛揚、機聲隆隆,一派繁忙景象,難怪有人說“整個城市就是一個大的建築工地”。

苗偉業找了一家檔次不高不低的三星級酒店住了下來。酒店大堂一側的咖啡廳,一個小包箱內兩個衣冠楚楚的中年人麵對麵坐著,邊喝咖啡邊交談;另一個小包箱內一對男女互相依偎著,頭碰在一起。他在麵向大堂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也要了一杯咖啡,邊喝邊觀察著來來往往的住客和行人:有提著公文包匆匆而過的,有邊走邊交談著走向電梯口或走向大門口的,有一男一女挽著手悠閑地渡著步走進和走出的。他優雅地品著巴西產的一款進口咖啡,耳中飄來了那兩個中年人的對話。

“兩毛是不是太貴了,一毛二我全要。”

“兩毛還嫌貴?”

“我與你算一筆賬,一罐‘椰子汁’出廠價是二塊二,加上你要的兩毛,是二塊四,我的批發價是二塊八,中間隻有四毛價差,扣除人工、運輸、倉儲費用,還有耗損、稅收等,我能有錢賺嗎?”

“別蒙我,誰不知道你一倒手,就能賺個三毛兩毛的,你比我賺的多,哪來的人工費、運輸費什麼的?”

這地方盛產椰子,卻隻有一家廠能將其加工成罐裝產品,改革開放這幾年名聲大噪,產品供不應求,市場零售價在每罐三元八角至四元,每箱二十四罐,一張一千箱的出貨條子,“倒爺”的中間差價就有個萬兒八千的,有門路的能搞到這種批條,這二人正是在談倒賣批條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