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少年壯誌(2 / 3)

冬天農閑,本來是莊稼人辛苦一年休養生息的季節,可那些年的這個時候卻是最忙、最勞累的,沒完沒了的水利建設就在這個時候熱火朝天地開展起來。省、地或縣和公社組織的,年年都有,近的距家鄉幾公裏、幾十公裏,遠的上百公裏、幾百公裏。家裏有主勞力的就主勞力上陣,沒有主勞力就婦女、兒童上陣。正在哺乳的嬰幼兒,也跟隨母親上工地,拖家帶口的場麵煞是壯觀。剛結婚不到三天的新娘同樣是不能待在家裏的,上工地與鐵鍬、扁擔度“蜜月”去。苗偉業一放寒假或學校為了響應“支農”的號召提前放假,他就是家裏的半個勞動力,頂替多病的父親,與體弱的母親合成一個勞動力上工地參加勞動。一個寒假結束,他也能掙八十、百把個工分,這也使他養成了堅韌和吃苦耐勞的品質。

這一年,縣裏組織的鳳尾湖圍湖造田大會戰開始了。所謂鳳尾湖,因其不規則的長條形狀,遠看或空中俯視就像鳳凰的尾巴,故名鳳尾湖。你要說像孔雀尾或山雞尾,叫雀尾湖或雞尾湖也行,但前人起名時總想高雅點、吉祥點也無可厚非。總之,縣委為了響應“農業學大寨”的號召,“叫高山低頭,要湖水讓路”,非要將這條“鳳尾”攔腰截斷,這邊仍為湖泊,那端辟為農田,也是普通人奈何不了的事。

從村裏出發到工地有六十餘公裏,大隊的一台拖拉機來回奔跑根本不頂事,隻能運送一些鍋碗瓢盆及糧食一類的公共物品,以及極少部分的老弱婦孺坐在上麵,其他的人就隻能靠一雙肩膀挑著擔子,兩條腿一步一步向前挪動了。幹部說當年紅軍兩萬五千裏都走過來了,這點路算什麼?生產隊的木板車也不是每個人能分到一輛的,三五個勞動力有一輛就不錯了。木板車上裝的要麼是拖拉機裝不下的老弱婦孺,要麼是工具和行李。六十公裏的路程一般要走兩天,晚上就借宿在公路旁村莊的人家,或就地鋪開卷席,躺倒其上,眯上眼睛,等待天明,或幹脆走夜路,累了就坐下打個盹,休息一會兒,餓了、渴了就吃點、喝點自帶的幹糧和水。

十三歲的苗偉業跟在步行的大隊人馬中,與村裏的大人一起走上工地。到工地要路過城關鎮,大他二十歲的族兄苗偉山拉著板車前行,看他有些累了,苗偉業幫他拉一會兒。在經過城關鎮的一家政府機關門口時,一輛吉普車剛好從裏麵開出,與苗偉業拉的板車後尾相碰,他的右手虎口被震出了血,可那司機不但不道歉,反而從車窗伸出頭破口大罵:“******,怎麼拉的板車?撞死你。”

“你媽的,瞎了眼,撞了我的板車,弄傷了我的手,還罵人?你是不是人啊?”少年氣盛的苗偉業轉身回應了那司機。

見一個小孩對他不敬,那驕橫的司機下車要揍苗偉業,心想,你一個鄉下小孩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自認為能開小車就高人一等,哪容得了鄉下人頂嘴?苗偉業看那一臉橫肉的家夥從車上下來,也順手從板車上抽出一把鐵鍬、紮好馬步、瞪著眼與他對恃,旁邊的苗偉山等一眾鄉親也站在苗偉業身邊,指責那司機的無禮和蠻橫。那家夥一看眾怒難犯,罵罵咧咧地回到駕駛室開車走了。苗偉業心中難平,憑什麼一個吉普車司機撞了別人的東西、傷了人,不但不賠禮道歉,還這樣蠻橫霸道?鄉下人就該被踩在腳下任人欺辱嗎?氣惱和憤怒充值著這個少年的心。要努力讀書,要有能力,才不會受人欺辱,才能獲得尊嚴和平等,才可“齊家、治國、平天下”,從小受到的這些教誨又在腦海中縈繞,他咽下了這口氣,默默地隨大人向鳳尾湖工地走去。

工地的住宿和夥房都是用竹子搭建的工棚,外麵用油毛氈遮蓋。工棚內中間是一條過道,兩邊是通鋪,一個工棚要睡二三十人,男人和女人分開,睡在不同的工棚裏。工棚與夥房相隔一百多米遠,夥房要靠近水源。早上出工,傍晚收工都由大隊支書或民兵連長統一號令。一般是天不亮就起床、出工,太陽升起了吃早餐,正午吃中餐,天黑了收工吃晚餐,然後胡亂洗一把就上床睡覺。所幹的活就是從已幹涸的湖麵擔泥土或板車拉泥土上堤壩。一段一段的,都有任務、指標,縣裏分給各公社,公社分給各大隊,大隊分給各生產隊。隔一陣子公社的推土機將堤壩的泥土推平,來回壓實,再堆土再壓實,直至認為堤壩的高度可以擋住來年的湖水不致漫過另一麵的水田才算合格。

但這樣的人為改造大自然,大自然會認可嗎?要不認可,它報複起來,凡人就要自食其果了。

天還未亮,一陣刺耳的口哨聲在工棚門口或直接在工棚內床頭響起,大隊支書在叫起上工了。連續十幾天的高強度勞動實在受不了,苗偉業夢見自己與幾個小夥伴一起圍坐在縣城的一家食堂餐桌旁吃紅燒肉,正高興著夾一塊紅燒肉往嘴裏送,突然被一陣哨聲驚醒,他恨不得將那個剛被公社提拔的“催命無常”一腳踢翻。可恨歸恨,床還是得起的,誰也不能例外,除非生病實在起不了床,可沒病是裝不了病的,被識破,要扣工分,還要站在社員麵前接受批鬥。苗偉業揉揉眼睛,一骨碌爬起來,不刷牙也不洗臉,一溜煙跑到夥房裏躺在柴堆上,想繼續做完那個美夢,要將那塊剛夾起的紅燒肉吃到嘴上咽下肚子裏才甘心。沒等他進入夢鄉,就聽到了大隊支書的腳步聲,他一骨碌又爬起來,順著夥房邊沿,趁著曙光矇矓之際跑回工棚。支書聞聲追到工棚,他又跑到夥房,就這樣與大隊支書來回捉迷藏。看到公社的推土機從夥房旁邊經過,他俏俏地跟著推土機踏上後麵的踏板搭上一段路,到附近的集市玩了一天。晚上回到工棚,被大隊支書罵了一頓。畢竟是個孩子,也就放過了他。

工程快結束了,大隊支書發了******,“還有五天就要過年了,大家要吃大力、流大汗,加把勁,大幹快上,待工程完工後,我們坐著八個輪子的卡車高奏凱歌還!”

底下的村民小聲發笑,“哪有八個輪子的卡車?卡車都是六個輪子,連卡車幾個輪子都沒搞清楚還當支書呢!”

“我們大隊的拖拉機不就是八個輪子的嗎?機頭四個,拖鬥四個。”另一個村民笑著說。

3、懲戒不肖

梁繼軍的父親是大隊支部書記,他從小耳濡目染,對“地富反壞右”等階級敵人抱有仇視的心裏,因此,對****出身的苗遠舟老師很不尊重,經常蔑視和頂撞他。苗偉業決定教訓一下這個不懂禮貌、不知好歹的家夥。他趁星期日回家之時,找到同村最要好的三位初中同學苗偉江、苗偉海、苗偉湖,策劃好晚自習後在學校後山的橡樹林將梁繼軍揍一頓。

學校圍牆後門的山上是整片的橡樹林,橡樹林裏有一條小溪,常年有潺潺流水從上而下穿林而過,溪流旁有一塊大青石非常顯眼。

苗偉業想:如何將梁繼軍約出來,又懷疑不到自己頭上呢?他想到了自認為的一條妙計,要讓梁繼軍主動出來接受懲罰。

他是班上的學習委員,收發同學的作業本是他的職責,要模仿一個同學的筆跡不就是小菜?他模仿喬翠葉的筆跡寫了一張紙條,趁晚飯同學們都離開教室的時間,夾在梁繼軍放在桌上的晚自習時老師要講解的語文學習資料的第三十六和三十七頁之間。現在形勢變了,學生的學習抓得緊了,老師也更加勤奮了,白天要講課,晚自習也會來講。

梁繼軍吃完晚飯,到教室打開語文學習資料,當翻到第三十六頁想溫習一下一會兒老師要講解的內容時,一張小紙條映入眼簾,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來一看,上麵寫道:“下晚自習後到後麵樹林小溪邊的大青石旁等我。”落款是:“保密”。這塊大青石是後山橡樹林裏的一個標誌,所有的同學都知道,白天不上課時就有同學常在上麵或看書或嬉戲。每當橡子成熟時,男女同學相約在課間去林子裏撿拾橡子,既可用以調劑口味,又是借機追逐打鬧、彼此接觸的由頭和說辭。

這是喬翠葉的筆跡,他再熟悉不過了,他與她的座位在同一排,就隔一條中間過道,平時總是拿眼瞧她寫字的樣子,注視她的一舉一動,是她的筆跡錯不了。他對她有一種莫名的好感,想親近又不敢,想多看一眼她那好看的眼睛和麵龐,又怕她拿眼睛剜她。苗偉業早就注意到了梁繼軍的這點心思,所以就模仿喬翠葉的筆跡,有意不署名,又讓他猜得到是誰寫的,增加一點神秘感,萬一事情敗露也抓不到把柄!

梁繼軍看到紙條上的內容,臉上火辣辣的,嘭嘭直跳的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他迅速將紙條揉成砣放到口袋裏,心想,喬翠葉平時都不愛搭理他,這會兒怎麼主動約他?還要到後山橡樹林裏,又是晚上,是有事求他?不對,她平時驕傲得像個公主似的,家庭條件又好!是對我提出警告,不要總是偷偷瞄她?也不對,要是那樣的話,不必在晚上約他到樹林裏,她隨意拿眼睛剜一下,他就不敢了;是誰做的惡作劇?可明明是她的筆跡!

同學們都進教室了,老師也開始講課了,他還在想,卻總也想不明白。他掃了一眼旁邊的喬翠葉,她跟平時一樣沒什麼異樣的表情,又掃了一眼,又掃一眼。她感覺到他怪怪的,頭向他歪了歪,嘴巴動了動想問他怎麼了?可沒好意思開口。他以為是她問他看到紙條沒有,這下有底了,心裏暖暖的,長這麼大是第一次約會,還是他心儀已久的夢中女孩主動約的他。這節晚自習課他不知道老師在講什麼,心裏想的是下課後去小溪邊與她說什麼話,能不能拉一下她的手,可不可以與她多呆一會兒。

下課的鍾聲響了,他磨磨蹭蹭沒有動身,想看看她還有什麼表示。她也沒有動身,在低頭看學習資料,沒有向他表示什麼的意思。他想,已經表示過了,總不能要她說得太直白吧!她不動身,說明她是讓他先走。他又想了一遍,又不好意思問,但不管怎樣,去一次後山樹林,到紙條上寫的小溪邊大青石旁等她總錯不了。要不是她寫的,或者她變卦不去了也沒關係,權當是去散散步,那裏又沒有老虎要吃人,怕什麼?這樣尋思著,就快快地收拾書本,走出教室從學校大門口出去,悄悄地沿著圍牆邊的小路向後山走去——學校為學生安全起見,通向山裏的後門晚上一般處於閉鎖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