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舊夢初醒(1 / 3)

龍朔年間,仙骨降,忘川起。

仙界謫仙的轉世之日終於降臨。天際黑雲滾起,凝固成朵朵玄色飛花,趁著月華的一時小憩將夜幕的光亮全然奪去。烏壓壓的一片密密冗冗地席卷而來,暗夜的風將所及之處皆摧殘得麵目全非。唯有長安西一處街角的弄堂裏,燭光星星點點搖曳不齊,耳畔呼聲過後,燭火恍然間全數熄滅,巷門緊閉之處,似乎什麼都不曾發生。

半個時辰後,更夫傳訊,子時已至。謫仙的仙骨仿若石沉大海一般,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不曾聽見,便在茫茫人界消失了蹤影。隻覺得身畔能有清風拂過,四下裏的空氣漸漸清新,月華重歸,月色下的明朗將黑雲悉數清掃開來。影影綽綽間,借著月光看見呼嘯而過的重重黑影淡去痕跡,不過片刻。

此時燭光重又亮起。顧家夫人生產之時。如同被這詭秘的暗夜詛咒一般,痛苦過後,她卻誕下一名死去的男嬰。這男嬰眉目清秀,額頭寬闊,在顧夫人的懷中猶如安靜睡著似的,可惜未能見得天日便死在了娘胎之中。從人頭攢動到了無生息不過片刻間,屋外飄渺的雨紛紛灑灑地揚起,月色依舊在,片刻那雨隨著眾人的嗚咽傾盆而至。不想懷中的孩子竟突然放聲啼哭。

他從忘川上來,踏著紛紛揚揚的雨,帶來一場驚喜。

七年後,顧夫人又懷有身孕,誕下一女,取名顧悠。

又過十三年,開耀年間,顧忘川年滿立冠。

顧家在長安城也算是小有名氣的大戶人家,顧忘川的立冠禮自然得辦得隆重。華燈彩綢免不了,絲織錦緞也是堆滿庭前屋後。府中上下都馬不停蹄張羅著各自手頭上的事。從賓客宴席的甄選,到廳上所上瓜盆涼飲,熱酒牛乳,都有專人負責操辦。顧夫人端坐在偏堂,顧悠斜倚在一側,聽顧夫人娓娓道來二十年前的故事。

顧悠正值豆蔻,出落得水靈,大眼睛柳葉眉,眼角一滴粉嫩淚痣,眨眼時候,眼波緩緩而流。她的一頭烏黑的頭發垂至半腰,熒黃小翠馬甲衫,袖口翻花,搭上粉藍色的襦裙,甚是可愛。

“哥哥在出生的時候就死掉了,那他現在是僵屍嗎?”顧悠打趣道。

顧夫人禁不住抿嘴笑,“淨知道胡說。你哥哥命大,不該死,老天爺又把他送回娘親的身旁了。”

此時管家急急忙忙前來,身後還跟著一幫顧府的仆人,神色焦急萬分。

“夫人,不好了,出事了。”

顧悠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們說話。隻見管家急得兩手直搓,眼角的皺紋蹙成一團,眉頭像是掛了把解不開的青銅大鎖。

“出什麼事了這麼著急?”顧夫人見狀問道。管家向來行事穩重,若不是實在緊急的事情,也不至於著急成這樣。

“是公子。從早晨起便沒看見公子的行蹤。老仆本以為公子是貪玩上街去了,可是這都快到時辰了,還不見公子的蹤跡。”管家的聲音隨著話語顫抖。

顧悠反倒鎮定,端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架子:“管家過於擔心了。我哥哥那麼大的人,總不見得被人拐走了吧。哥哥身邊還有阿宇跟著呢,到了時辰自然會回來的。”

管家雙手一拍,眉頭皺得更緊了:“阿宇在書房睡著了,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平日裏看他與公子寸步不離的,現在公子卻偏偏自己不見了。”

恰逢顧老爺帶著顧忘川的教書先生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臉不知所措的阿宇。阿宇比顧悠大三歲。在很小的時候就做了顧忘川的陪讀童子。關於阿宇的身世,這個誰都不知道,隻知道一次管家帶顧忘川上街的時候見到了路邊可憐兮兮的阿宇,顧忘川執意要把阿宇帶回來。顧老爺看阿宇長得清秀又無父無母在街邊乞討,便將他留下來。那時候長安城大旱,夏至剛過,街邊炎熱得很。

阿宇的額頭密密麻麻都是汗珠,嘴唇緊閉一言不發地站在顧老爺身後。顧悠走上去握著他的手,他的手心也都是汗,身體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爹,娘親,哥哥不會有事的。哥哥平日裏行事謹慎,也不是貪玩的人。”

阿宇終於緩緩開口,一字一頓地說:“前些日子我陪公子上街,碰上一個相士,自稱是袁天罡的徒弟。他非說近日公子要回去了,也不說要回哪兒,我們權當他是無稽之談,也沒在意……”

顧家向來篤信神佛妖鬼之說。顧夫人聽罷臉色大變,身子搖晃幾下,差點從椅子上跌落下去。身旁的侍女趕忙前來攙扶,她的身子癱在椅子上,又過半晌,她扯著顧老爺的衣角,眼淚禁不住地流。

“老爺,川兒好不容易長這麼大,莫不是上天要將他從我們的身邊收回去了。”

一直一言不發的顧老爺終於發話:“四處,川兒常去的地方都找過了嗎?”

“公子常去的西市,鳳臨閣,書香苑,甚至連城南的紅袖樓我們都找過了,哪裏都說沒有。一路上我們也沿著問了,都說沒有看見。”

眾人一籌莫展時候,顧悠已經拉著阿宇偷偷走到後院。春風漸濃,空氣中的滿溢著桃花香氣,甚是好聞。顧夫人喜歡桃樹,顧老爺便在顧府的院子裏種滿了桃樹,一到桃花盛開的季節,滿園的的粉色芳華。

“阿宇,你覺得我哥哥現在會在哪兒?”顧悠問。

阿宇撓撓頭,又搖搖頭。

顧悠機靈一笑,對阿宇使了個眼色,兩個人偷偷從側門溜出了顧府。

顧忘川站立在湘湖的岸邊,雙手背在身後,眉頭深鎖。顧悠隻知他每每遇見了煩心事,便會來這湘湖的邊上。春風十裏,細草微黃漸綠,湖麵上垂掛著新長的柳枝,嫩葉新芽一起蔓延開來,恨不得生長到水中與魚兒共舞。

顧忘川身著白色袍衫,頭發依舊披著。那側臉棱角分明,眉梢似箭眉骨似山峰。他的眼眸深邃得看不見底,就那樣空洞地望著湖麵的眼神也仿佛能夠將人的心魄攝去。隻是那雙眼睛太過於空白,荒涼得不禁讓人倒吸一口涼氣。直到顧忘川腳下一個踉蹌,驀地跪倒在地上,兩人大驚,連忙跑到他的身旁。

“哥哥。”顧悠半蹲在顧忘川身邊,看著他兩手按著腦袋痛苦不堪的模樣,焦急萬分又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原本平靜的湖麵中心驀然出現巨大的漩渦,激起的巨浪向鞭子一般抽打在岸邊三人的身上。阿宇大驚,連忙拖著顧忘川和顧悠向後撤。然而令人覺得奇怪的是,顧悠和阿宇的身上都濕透了,顧忘川還是方才的那身白袍,發絲上連一滴水珠都沒有沾染。

水麵的漩渦開始向天空上升。從漩渦的中心伸出幾隻類似於章魚觸手的東西,毫不留情地將阿宇和顧悠從顧忘川的身邊分開來。顧忘川的身旁升起發著金光的罩子,將痛苦地蜷縮在一起的他團團包裹住。顧悠也顧不得自己渾身濕透,就向著顧忘川的方向衝去。阿宇來不及阻攔,眼看著又一條觸手卯足勁向著顧悠抽去。

這時候的時間如同停止了一般。阿宇的那聲“別去”含在口中還來不及說出,顧忘川依舊在毫無神智地被保護在他的金罩裏,水觸手已經抽打在顧悠的身上,同時巨大的浪花被激起,將顧悠卷到湖中心。這一刻發生得太突然,轉瞬顧悠就在漩渦裏消失了蹤跡。

阿宇嚇得發懵,不多時回過神來,隻知道顧悠已經不在了。他一遍一遍地喊著:“小姐……小姐……”聲音一聲比一聲淒厲,淒厲過後聲音嘶啞得不行,如同鏽鋸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