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一個想求婚的人被介紹給二姊了。他是一個機關裏的職員,不是富人,然而是正派的。我素來相信於勒叔的那封信,某一天晚上我拿出來給那個青年瞧,居然使得他下決心求婚了。
大家連忙接受了他的要求,並且決定在舉行婚禮以後,全家一同到哲西島去作一次短期的旅行。
對於窮人,哲西島是個旅行的理想世界。到哲西島去的那次旅行,變成了我們專心注意的事,我們惟一的期待和我們隨時都懷著的夢想。
我們終於起程了。輪船在大城碼頭邊生了火,我父親張皇地監視著我們那三件行李上船,我母親挽著我那個沒有結婚的姊姊的胳膊。在我們的後邊,才是那一對老是落在後邊的新夫婦,他倆時常弄得我回轉頭去瞧。
汽笛響了。我們都上船了,後來船離開堤岸,在一片平坦得如同翠色的大理石桌麵一樣的海麵上走動了。
在船上我父親突然望見了有兩個男搭客正邀請兩個時髦的女搭客吃牡蠣。一個衣裳襤褸的老水手,用小刀一下撬開了它的殼子,交給男搭客們,他們跟著又交給那兩個女搭客。她們用一陣優雅的姿態吃起來。隨後她們用一個很迅速的小動作喝了牡蠣的汁子,就把殼子扔到了海麵去。
我父親無疑受到這種在一艘開動的海船上吃牡蠣的高雅行為的引誘了。他認為那是件派頭、文雅、高尚的事。於是,他走到了我母親和我姊姊們身邊,一麵問:
“你們可願意我請你們吃幾個牡蠣嗎?”
我母親因為要花錢,不免猶豫起來,但是我的姊姊們卻立刻接受了。我母親用一種阻撓的音調說:
“我害怕吃了會肚子痛。你隻請孩子們吃吧,不過別多吃,否則你會弄得她們生病的。”
隨後,她又側轉來,對著我說:
“至於約瑟,他用不著吃。我們是不該慣壞他的。”
這樣,我就隻好留在母親身邊了。我用眼光跟著我父親,他正莊嚴地引著他兩個女兒和一個女婿去找那個衣裳襤褸的老水手。
那兩個女搭客剛剛走開,於是我父親指點姊姊們應當怎樣刷溜地吃,才免得叫汁子灑出來;他而且竟想做出一個樣子,於是就拿起了一個牡蠣來。正在摹仿那兩個女搭客的時候,他一下把汁子統統灑到了自己的方襟大禮服上了,接著我就聽見了母親喃喃地說:
“哎呀,一個人安安靜靜待著多好。”
但是我發現我父親突然像是心緒不安似的,他走開了好幾步,眼睛盯住了那幾個繞著牡蠣販子身邊忙著的人,後來突然間,他對著我們走過來了。我覺得他的臉色發白,而且一雙眼睛也是異樣的。
他低聲向我母親說:
“非常古怪,那個牡蠣販子真像於勒。”
我母親發呆了,她問:
“哪一個於勒?”
我父親接口道:
“就是……我的兄弟……倘若我從前不知道他在美洲有了好地位,我真會相信那就是他。”
我母親慌張起來,吃著嘴說:
“你發瘋了!你既然明明知道那不是他,為什麼又說這種糊塗話?”
但是我父親仍然堅持:
“你去看看他吧,我認為由你親眼去證明一下要好得多。”
她站起來去找她兩個女兒。我呢,也在注視著那個人。
他顯得相當老,又髒又滿臉皺紋,他的視線沒有離開他的活計。我母親轉來了,我望見她正發抖。她急速地說:
“我相信是他。你去向船長打聽打聽消息吧。要緊的是務必慎重一些,免得這壞蛋現在再落到我們身上來!”
我父親走過去了,但是我跟在他後邊。我覺得自己異常地激動。
船長,一個高個兒的紳士,瘦瘦的,蓄著一大把長髯,正用一種尊嚴的神氣在甲板上散步。
我父親彬彬有禮地走近了他的身邊,一麵帶著頌揚的口吻向他詢問有關他的業務的事:
“哲西島重要特點是哪些?它的出產?它的人口?它的習慣?它的道德觀念?土壤性質等等……”
旁人也許相信他所問的至少是美國的事。
隨後他們談到了我們所搭的那艘名叫快利的船,隨後又談到了船上的人員,經過了一番拐彎抹角之後,我父親才用一道不安的聲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