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早上,唐捐告訴我,昨天夜裏在報廊裏看到達華醫院免費診治鼻炎的廣告。我知道,他指望人家在開藥之前給他的鼻子免費拍個X光。我們換了三趟車來到達華醫院,沒想到看病隻花了十分鍾,他想占便宜的願望又一次落空了。

再換三趟車回來。在人民廣場我們下了車,準備逛逛來福士、一百還有置地廣場。我說:“請你吃味千拉麵。”唐捐說:“你哪吃得起呀!”我提議吃肯德基,唐捐搖頭,說肯德基也很貴。巨大的人流在耳邊川流不息,我說:“和你逛街好累呀!”“沒錢當然很累啦。”唐捐冷冷地說。

我們朝著一百走去,唐捐不停地咒罵,說在這最繁華的地帶,居然沒有可以吃飯的地方,最便宜的吃飯地方反而叫肯德基麥當勞給占據了。我們在小巷深處找到了一家便利店,解決了午飯問題。便利店門口圍著一堆撕咬羊肉串的外地人,像一堆軟塌塌的玩偶。

南京路上都是外地人,上海公交車司機們都知道,上海人早就不逛南京路了。在一百二樓,每雙靴子都在一千塊以上,唐捐的生活基礎又一次發生了根本動搖。他說這些賣高級化妝品的小姐們,自尊心早就崩潰,每一個都得傍大款。我們在女服部那裏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我聽出唐捐意思是在指責我居然想到這種地方買衣服,為什麼不找找那些幾十塊一件衣服和假名牌的地方呢?我覺得自己有苦說不出,便宜小店我沒少去,七十塊一條牛仔褲,穿了一個月後,金屬紐扣攔腰斷為兩截,掉在地上。四十塊一雙的白色高跟涼拖鞋,樣式很不錯,一個月後脫膠。丟了一次工作,難道跟我大部分衣服都是幾十塊沒關係嗎?

我扭頭就走,一直步行到外灘。在外灘的銀行裏我取了錢,坐車回家了。躺在床上看了半個小時書,第四次讀完了索爾·貝婁的《拉維爾斯坦》,明白今後一段時間,應集中閱讀柏拉圖、亞裏士多德、帕斯卡爾這些永不衰竭的源泉。

索爾·貝婁84歲出版這本書,寫得直接、有力,老頭一點都不怕生硬,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停就停,任何鋪墊或者開場白都不要。大段議論後突然開始大段對話,時間、地點、人物,來去自由,那是寫了一輩子才能達到的境界。

他描寫的拉維爾斯坦是非常著名的學者和教授,弟子遍布五角大樓、白宮,他們在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他,透露國家軍事政治最新動向。花一萬美元買一塊滿是洞眼與線頭的地毯,住在巴黎最昂貴的酒店,吃最貴的大餐,買四千五百美元的朗萬高級時裝,為情人訂購寶馬。

唐捐對拉維爾斯坦不以為然。“這個混世魔王是在犯罪”,“美國的日子過得太好了,他們不知道世界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其他國家的人過著什麼生活。這樣的美國學者和教授比比皆是,蘇珊·桑塔格和他是同一種人,隻不過前者表麵上是鬥士,後者把自己定位為頹廢派。都是美國腐朽文科體製內成功的學術明星。”

唐捐提到一個剛剛去世的三輪車工人,一輩子省吃儉用,搭了一個鐵皮棚子住在裏麵,省下三十五萬元,全部花在資助兒童上學上。到火葬場那天,萬人空巷。

他提到另一個前不久去世的深圳歌手,參加一次歌唱比賽時交不出幾百元報名費,一個女孩說,我覺得你唱得挺好的,這幾百元我幫你交吧。小有成功後,他資助了很多失學兒童,被查出肝癌晚期時,身上僅有一千多塊錢。死前深圳幫他解決了戶口問題,讓他享受到一點市民待遇。

“寫史時這些人都應該入傳的。”唐捐屢次說過建立個人基金會的夢想,“我總想著以後建立一個個人基金會,親自監督,資助鄉村教師和失學兒童。我教書那幾年,教師工資幾百億地拖欠著,這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