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應該把它舍出的,這呼吸。
那另一個呼吸,就會輕易來到。
——《我們的生命》斯塔福德
【1】
暮生依然那般睿智,在課上常常妙語連珠,引得許多學生若有所思,然而也有一些學生認為他故作學問。但這一切,都改變不了良辰對他的印象。
曾經,他用藝術的領會,掌著燈,引導自己走過那段漫長的甬道。
知遠也是。
知遠的生活依然不溫不火。他們三個依然會一起走著回家。但不再像往日那般,有說有笑,常常是大段大段地沉默,有時良辰會打破沉默,說幾句玩笑的話。知遠對他笑笑,沐南看了他一眼,便再次沉默。
一些東西,正在改變。隨著那些逐漸好起來的情誼,比如知遠與良辰之間,良辰與沐南之間。
比如良辰與涼澄之間,已漸漸地淡去。如同天邊糾纏的夕陽,時間久了,總會散去。
那日暮生在課上布置了作業,是選擇書法或者自由畫畫。而良辰,竟想兩種都做。他是極其有耐心和天賦之人,少年的心,也有迫不及待想要表現的欲望。
那一夜,他回到家之後在母親的房間裏找畫畫用的白紙。
找了許久都找不著,便問繼母有沒有看見一疊白紙,繼母想了想然後說:
“我見地上容易積塵,便放在衣櫃上麵去了,你拿著椅子去拿,小心點。”
良辰踩著椅子,爬上去拿。衣櫃上因年月久遠沒清理過,一層厚厚的灰塵鋪蓋在上麵,良辰將白紙拿起來,一手捏著鼻子,然後將紙扔在地上。他再轉身站穩的時候,卻看見了那個箱子。
那個箱子極其普通,布滿了灰塵的它看起來髒亂不已,良辰伸手去將它拿下來,卻驚起了一地的灰塵。椅子不穩,他手剛觸到箱子,人就站不穩摔了下來。箱子隨著他手的慣性而下,剛好砸在母親睡過的床上,而良辰,躺在地上,渾身疼痛。繼母趕進來問發生什麼事,良辰隻說沒事,然後繼母心痛地問了兩句之後,才在良辰的肯定下退出了房間。
那小箱子從那麼高的衣櫃上麵砸下來依然沒有打開,良辰拿起來看才知道雖然上麵沒鎖,卻用金屬扣子拴住了。他拿了畫畫需要的紙張,然後用抹布擦拭了那個箱子之後,才抱著箱子和紙張回到自己的房間。
那一夜,洗了澡吃了飯後,他便回到房間。
剛開始是書法,他寫得極其緩慢,他想好好對待它們,也想去開那個箱子,看看裏麵究竟是些什麼。書法完成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他還想繼續畫畫,但他想了一下,還是打開了箱子。就那樣打開,卻一直延續到第二日淩晨,他連畫都沒完成。
往事像是不斷探出頭的雨後蘑菇,有了生命的源頭之後,它們就不可抑製地生長,覆蓋那片空白的土地。
宛若良辰記憶裏,那段對母親的過往的,空白記憶。
【2】
那些秘事不斷地騷動著內心,像是頑皮的小孩,來回地踐踏疼痛的厚重的內心。
“嘣嘣嘣。”一聲聲地響。
他打開那個箱子,因年月久遠的緣故,打開的時候極其用力,活頁是鐵製的,早早的就在空氣裏生了鏽,良辰用力地翻開箱子。
裏麵有一本筆記本。
筆記本封麵極其好看,是黑色的暗花封麵,摸上去的時候有凸凸的觸感。
筆記本的下麵是一疊書信。良辰拿起來看,全部都是沒有寄出的沒有郵戳的信,上麵的地址都是統一的:
長平鎮長安街八巷29號。劉錦彥收。
長平鎮?劉錦彥?都是良辰不知道的地方和名字。他的眉頭蹙了起來,於是將信打開。
是母親寫的。
信的末尾處,寫著“林若錦上”。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貼近母親的過去。他心裏有抑製不住的激動和悲涼。
他將那些信一封封拆出來,放平,一張一張看過去的時候,淚水漸漸模糊了眼睛。
第一封,母親寫道:
錦彥,我沒死。我仍是死不了,但你為何要那麼快離我遠去。
重生之後,我發現自己沒有了再一次麵對死亡的勇氣。
而眼前的男子,對我如此好,我似乎拒絕不了了。母親曾說過我太相信愛情,而連最後的美好都失去。
之於你也是這樣麼?
你那麼突然地離我遠去,缺席在我的愛情裏。我措手不及。
我留下書信選擇自殺,而生卻不讓我死去,我仍是活著。
剛開始的那段時間,我一直活在自責和驚恐裏。
而今天,我終於有勇氣來寫這封信,我知道寄不出,也寄不到。
然而,錦彥,我無法再回去了。
那裏有我所不能麵對的一切。
原諒我的愛,曾經如此深沉,而今如此自私。
那是第一封。良辰宛若是看到了母親的身世的光,便急忙地打開第二封。
越往後麵,他的心越是沉落。
最後一封,母親將所有的過去盡數告別。
她寫道:
錦彥,今日我是來與你說再見的,或許我們之間的過去是時候告一段落了。
我依然是林若錦。不過我已成了良西的林若錦。我發現自己已漸漸地愛上了他。你曾讓我如此著迷,為你輕生。那一次我死不去,我便知道如若我重新來過,我定然要忘記你。而良西,便是上蒼賜予我的新愛。他那麼老實、敦厚,他可以隱埋我的過去,不計較我的過去來愛我,這實在難得。我也自知,他一定是個有過去有故事的人,然而,我還是占據了他所有的愛。
錦彥,這些字,或許我們一輩子都不能再麵對。我隻將它當做是一樁往事,輕輕地埋葬在那片過去的荒蕪森林裏。我隻恨上蒼的太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