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屏風後傳來的男聲,陸五娘驚了一下:“王爺怎麼過來了?”
元明炬原是聽說府中來了海客,他素喜歡這些新鮮玩意兒,也知道陸五是因他近日鬱鬱不樂,而招了這麼些人,心裏又是感動又有些好笑,也擔心三姑六婆的胡亂教唆,因跟了過來。
卻不想聽到這麼一番驚世駭俗的話。
什麼叫萬萬人之上。
陸五怎麼可能萬萬人之上。
元明炬兄妹自幼長在宗廟之中,起初不過想三餐飽飯,重見天日,後來太後大赦出了宗廟,當務之急是養活自己——無父無母的落魄宗室,誰都能來踩一腳,雖然理論上他們是有俸米可領的。
削尖腦袋,放下架子,不要臉皮……後來想起來隻覺得艱難,然而每日晨起,還是要打起精神。並沒有多少收獲——天底下鑽營富貴的人那麼多,又不缺他們兄妹兩個。富貴門哪裏這麼好進。
後來碰到南平王妃純粹是運氣。那時候他們兄妹幾乎已經走投無路了,連果腹都難,有時候想還不如回去宗廟呢。
然而從此竟有了運氣,從值閣將軍到羽林衛統領,甚至有那麼一段時間獨領羽林衛……雖然不是常態,其中也有過波折,有過滅頂之災,但是人心與野望就在這一波三折中,慢慢將養出來。
元明修算什麼東西。
這個念頭,在高祖子孫中,十個裏恐怕有七八個動過。先帝是世宗獨子,沒得說;但是元明修——他兄長死在宋王手裏,屍骨未寒,他倒好,籠絡得起勁。宋王有什麼值得籠絡,又不是南平王。
當然這些想頭,人盡可有,但是付諸於言語——這麼缺心眼的,多半早早被收拾了。
剩下的都在伺機而動,或者不動;而底下投機的、鼓動的……那就數不勝數了。然而這兩個人,一個三姑六婆的嘴臉,一個異域美人的裝扮,怎麼看都不是能主事的人,那背後……是誰呢。
元明炬心裏倒是有這麼個人:當初李家兄妹西山遇伏,他也是這樣突然出現,也是這麼個神神道道的做派。洛陽城破,鄭三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之後,那位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人在哪裏。
元明炬可不會認為徐遇安是那種會殉主的忠義之士。鄭三既然不行了,他自然少不得另找山頭。找山頭這種事,自然是生不如熟,新不如故——說起來他當初也不是沒有挽留過他。
這樣捋出來的線頭,待陸五那句“亂棍打死”出來,他就不得不出聲阻止了。
待聽到陸五娘問,一時笑道:“我聽說王妃近日熱衷於搜羅珠寶,所以過來幫王妃掌掌眼。”
陸五娘麵色微紅,卻道:“這兩人胡說八道——”
“何妨看看,”元明炬打斷她,漫不經心笑道,“橫豎咱們也不圖她們的寶貝。”
陸五娘遲疑了片刻,方才覺得心在往下沉。陸家雖然以兵事見長,畢竟與國共榮近百年,她親姐姐陸靜華又做了一日皇後,雖然她當時年歲尚小,然而這兩年磨礪下來,已經今非昔比。
從來艱難最能磋磨人心。
她並不認為元明炬有這個實力,或者說有這個運氣問鼎九五。誠然人總覺得自己所得到的配不上自己的才智,或者配不上自己的付出,或者配不上自己的出身——然而有時候命運就是這樣的。
就像當初她阿姐,如果不是有人算計,固然沒有金寶玉冊、攝領六宮的風光,但是如果能活到如今,膝下該有兒女成雙了吧。
當初立後的風光,恍如一夢,到底經不起細想,論家世論容貌論學識論心計,她阿姐其實不比和她一同進宮的貴女們出色,連出身最低的賀蘭氏都比不上,卻陰差陽錯拔了頭籌,結果呢。
元明修如今看來自然得意,但是才不配位,德不配位,誰知道會落得什麼下場,又何須豔羨?
九郎能有這個想頭不奇怪……但是最好還是能夠打消它。因略一沉吟,也笑道:“王爺說得是,我也好奇,這位美人兒,”陸五娘眼波一轉,倒有幾分呷醋的意思,“……能有什麼寶貝。”
那婦人從鬼門關打了個轉回來,渾身已經濕得透了,待聽到陸五鬆了這口氣,方才趕緊瞥一眼紫衣美人,虛弱地道:“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