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南以彭城長公主為嫡母,他自然可以呼他為兄。
蕭南聞此言,麵上並無得色,反而沉沉如水,忽長身而起,退幾步,行大禮參拜於君前:“陛下恕罪!”
皇帝大驚。若非他登基八年,雖未參政,平日裏修為已經極其到家,這會兒怕是已經坐不煮了。饒是如此,仍脫口道:“阿兄何罪之有!”
蕭南道:“皇後雖然身份貴重,說到底,不過一深閨弱女子,能得罪什麼人,不惜調動這樣龐大的人力、物力,隻為毀掉她?”
這話正是皇帝心中所想,不假思索,應和道:“阿兄所言極是——阿兄起來說話。”
蕭南並不起身,隻繼續說道:“所以那人想要毀掉的,定然不是皇後,而是陸家。陸家素來謹慎,在朝中並無宿敵,便有宿敵,又如何敢為一己之私,破壞陛下大婚?所以、所以——”
“所以如何?”皇帝隱約把握到蕭南話裏的脈搏,卻總還差最後一層窗戶紙,不錯,在蕭南的假設中,此事必是人為,而燕朝之內,哪個會蠢到這種地步,為了報複區區一個陸家,而得罪天子?
“如果臣沒有料錯的話,能做出這種事的,就隻有臣的叔父了。”蕭南不疾不徐,揭開謎底。
在意料之外,要細想,又是情理之中,南北停戰數年,那也隻是暫時停戰而已,彼此間互派使臣,看起來光明正大,實則無孔不入。燕朝指望著統一天下,吳國也從未放棄收複失地的夢想。
站在吳國的角度——如果真是吳主所為的話,不失為一角妙棋。
達到的目的,譬如挑撥皇帝母子,使兩宮離心,雖然不來這一招,兩宮也各有心結;如果皇帝因此廢後,陸家即便不心懷憤恨,恐怕也會被認定心懷憤恨,如此,皇帝還敢以陸家兒郎守邊麼?萬一邊疆戰事有個風吹草動,朝中評議如何,可想而知。
曾參殺人,三人成虎。
如果皇帝不廢後,那這麼大一個不祥之兆,是會應在皇後身上呢,還是皇帝身上?誰敢賭這個國運?
越想越是心驚,良久,皇帝唇齒中逼出三個字:“阿兄坐。”
蕭南抬頭看了他一眼。
“吳王是吳王,阿兄是阿兄,朕……信得過。”皇帝說。
蕭南落座,皇帝沉默了一會兒,方才問道:“阿兄這話,可有根據?”
蕭南搖頭道:“陛下高估我了,昨兒才事發,我上哪裏打聽去。”
那就是全憑推測了。皇帝心裏默默籌算,難怪蕭南要先謝恩,再謝罪,然後才拋出來。這樣有理有據,若非……簡直連他都能信呢。這個解釋,確實好過“母後不滿皇後,暗下黑手”,要好百倍。
洛陽有金陵細作?洛陽當然有金陵細作。這個解釋,完全能夠安撫四方,無論陸家還是謝家,朝中還是天下民心,連皇後、母後在內,個個都滿意。隻是這樣一來,恐怕蕭南這個南朝皇子,會承受不小的壓力。
皇帝眯起眼睛,這是一張投名狀,蕭南把寶押在他身上,就如同當初春秋時候伍子胥為報仇,設局行刺吳王僚。
巧得很,皇帝心裏想。
“既然是吳主所為,”皇帝慢慢地說,他接受了這個說法:“那麼,朕是不是該即刻召陸將軍進宮,商議善後事呢?”
“陛下自便。”蕭南說:“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