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默然地坐在座位上望著窗外銀裝素裹的景象。虧得這天氣預報難得準一回,說好的超級寒潮不消第二天便讓人和物不得不換上了新裝。隻是南北兩地感覺頗為不一,北方的漢子也得被這裏的濕冷逼得哭爹喊娘。
盡管廣播裏播的前方到站早已結束,可白還是不想起身,倒不是因為近半月的期末考試折騰得他很疲憊——打自進入大學的三年裏上課倒也頗為認真。在知曉了寒假日期後,以及在拖得像發酵變硬的襪子般又臭又長的備考周裏,白便無趣得發慌。而人呢,事一少便想多,一想多便愁來,歸之於失眠。較之他人歸家的急迫——恨不能插上三兩雙翅膀,空有苦讀十餘年卻不能在砍價這件事情上占得絲毫便宜的滿腹經綸,白隻是被種矛盾所困擾:在外直想歸家,哪怕一刻也不想耽擱,到了到了卻情怯。此間矛盾被其本人稱之曰犯賤。
不知怎地,那本猶如五十元人民幣的《馬克思主義》封麵和滿臉春風洋溢的老師徑直映出腦海。這位燙著俏皮煙卷短發,時常穿著帶根女士皮鞋,頗喜歡圍著純色漸變絲巾的老師像極了他的奶奶,白看得出她也抽煙,或許用來解釋她身上帶著稍濃的Chanel_5號氣味也不錯。他喜歡這門課,喜歡聽些不知道的事情,國家政策的調整啊、出國見聞體會啊,一大堆。展現在白眼前的就是哥倫布的新大陸,新鮮而感趣,無知而無懼。
【考完了,外麵可真冷】
【早就提醒過你】
【我是說天氣】
【衣服給你備了厚的,在衣櫃】
一會。
【好的】
回完秀蓮的短信,慕白把手機揣進了灰白色羊毛呢大衣裏。自從那晚以後,蓮子那雙烏黑亮麗的大眼睛便刻在了白的心裏,隻是白隱約能感覺到那輕靈充滿活力的背後夾雜著苦澀陰暗。在說不上來為什麼之前,算了,他告訴自己,就像羅丹的思想者那樣,先弄明白自己要思考什麼。
車到了,白起身從架上拿下黑色的尼龍拉杆袋,所幸東西不多。外麵的風更大了,白立了立脖子上深墨綠色細針織圍巾,罩住嘴巴,嗬出的氣流被擋在裏麵,好歹使人暖和些。如今的建築物盡是往大了造,尤其是銀行,偌大的屋子裏盛著十幾來人,是要當博物館的意思是麼?也不錯,全球活人博物館在中國遍地開花。哪哪都是人,更別提這杭州東站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窩蜂掐著點鑽進這些既方又圓、又圓既方的鐵盒子,在這冰天雪地裏,和著R·Kelly的《I_Believe_I_Can_Fly》,駛向不知名的遠方。
此時的電影鏡頭對焦著男主人公踏入升降梯,緩緩沉入地麵之後,便也消失了。
手表17:00了。慕白站在自家門前看著一年前動手貼上去的春聯,事後發現好像位置反了,好在還通順;現在隻是多了些褶皺,顏色也退了些。樓梯轉角露台上栽種的那些盆兒怕是早已睡死過去,若擱在春夏之際,別提開得多枝繁葉茂。其間有最愛的白百合,記得有次搬到自家客廳便時常能聞到沁人心脾的淡雅芳香,許是沒見過幾回陽光亦或是吸食了太多廁所芬芳,不久接連枯萎又給挪到露台上了。現在這裏都覆著雪,也不知這梅花怎麼養,‘淩寒獨自開’的場景生平還隻留在書上。
管它,自己一路都累得夠嗆。分開鑰匙、旋開保險,聞著自家的味兒這顆心才安了許多。家裏沒人,估計他們還沒回來。
白脫下腳上的黑色圓頭馬丁鞋,換上了棉拖,腳冷得沒什麼感覺,把包提進了自己房間。開了燈,床上的被褥被翻著躺在那,書桌的電腦、落地台燈上還是那塊黑底白塊的絲布罩著。他總是埋怨老媽把家裏打掃得異常幹淨——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永遠整整齊齊,雜七雜八的東西永遠理得方方正正,弄得任何東西都在問自己是什麼東西,就差垃圾桶裏不能有垃圾了。用他老媽的話來說:家裏就該有個家裏的樣子;而照他的話說:家裏也該有個家裏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