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西去三十餘裏,有一處小鎮,名為橫渡。相傳上古時,昆侖山玉虛宮元始天尊門下太乙真人曾在此修煉,那日太乙真人駕鶴翱翔,信手摘雲拋下,雲落地麵化為一片湖水,於是真人駕鶴跨湖橫渡,歎為美景。雲湖、橫渡之名由此而來。
俯瞰湖麵,狀若祥雲,靠近小鎮一麵有幾處零星小島,湖麵煙波浩淼,雖不能與太湖、洞庭湖這等海內聞名的大湖相比,但與相鄰之西湖相較,名勝美景固然不如,卻大有廣闊之意。小鎮緊臨雲湖而建,湖水連綿入小鎮之中,鎮上人家往往駕小舟來往,又自有一番樂趣。因此橫渡雖小,僅數百戶人家,但臨安城中的富豪官宦人家,頗有在小鎮中另置別院之人。
江南自古繁華富足,尤以臨安為甚。臨安富商頗多,以首富喬宗旺最為傳奇,因其人粗鄙無文,麵目黝黑,人稱喬黑頭。三十年前,喬宗旺以關外小藥客的身份來到臨安,以兩袋人參起家,苦心經營三十年後,江南的藥材生意已占據了五成,近年來,喬宗旺更是雄心勃發,將藥材生意逐步分流給臨安的藥商,自己則搜羅江南的瓷器、絲綢,由海船遠銷海外,又入海外輸入香料檳榔、瑪瑙玳瑁等稀罕物件,幾年下來順風順水,眼下已再無人呼其喬黑頭之舊名,喬宗旺為人豪爽,修橋鋪路,慈善救濟諸事皆為,臨安百姓均稱其為喬老爺,連知府大人也是喬府的常客,與喬宗旺以兄弟相稱,喬老爺自然時時有春風得意之感。
其實喬老爺春風得意的不隻是家財萬貫,聲名顯赫,喬宗旺少年時在關外深山采藥,青年時奔波於生意,直至壯年才娶妻生子。喬家的獨子喬山,傳聞中的“江南四公子,喬陸薑歐陽”,喬公子排名首位。
喬山年方十九,不僅姿容俊美,瀟灑倜儻,更是聰慧過人,十七歲便中舉人,剛及十八,臨安城中提親之人便常常登門喬府,連知府大人言語中隱然有將愛女相許之意,這頗令喬老爺既猶豫又心有不甘。
這段時日,喬老爺心中愈加感到此事莫測,喬山不知何故得到當今皇上的召見。喬山對經商之道雖不精通,但目光獨到,三年前,年方十六的喬山已看到喬家的生意集中在藥材行業,一家獨大並非好事,便提議將其重心轉向海外,喬宗旺依言轉向,果真順風順水,財源滾滾。中舉之時,喬山又以《富民複土論》一文高中榜首,文章才華橫溢,頗具令朝廷中興之方略。近日傳聞皇帝對喬山這一介書生亦是刮目相看,市井間便有了流傳,喬山有附馬之命,以至上門提親之人陡然消失。喬老爺以多年來經商之道,暗覺此事雖無可能,但偶爾做做皇親國戚的夢,倒也無妨。
和風徐徐,一葉小舟在雲湖中緩緩飄蕩,湖邊是一大片連綿不絕的荷葉。
小舟上一對少男少女,那少女一身淡綠紗衫,肌膚晶瑩如玉,眉眼秀麗絕俗,輕輕劃動船槳,少年頂了張荷葉在頭上,雙眼微閉,懶洋洋極是舒服的模樣,少女劃了一會,見少年似是已經入睡了,輕輕地“喂”了聲,少年不語。少女抿了嘴笑,將耳邊的長發理了一縷,準備往少年鼻孔裏撥。少年忽然睜開眼,嘻嘻一笑。少女嚇了一跳,隨後又格格笑了。伸手在湖中抄起水,潑到少年的臉上。
那少年便是喬山。他抹去臉上的湖水,道:“阿蓮,剛才呀,我確是沒睡,我心中有個疑難之事,一直在想。”阿蓮道:“什麼事啊,我以為你什麼都知道。”
喬山道:“你爹人稱‘馮一眼’,那是何意?”
阿蓮道:“那是讚我爹,給人做衣服從來不用尺量,隻須看上一眼,便知如何裁剪,做好之後,分毫不差。你的這件袍子不是我爹做的嗎?”
喬山笑道:“我以為是你做的呢。”
阿蓮道:“我才不給你做袍子呢,你想得美。”
喬山又道:“那你給我做什麼呢?”
阿蓮臉上一紅,道:“我什麼都不做。”頭側了一邊,忽然道:“我新學了支曲兒,唱給你聽聽吧。”
喬山道:“好,我好久沒聽阿蓮唱曲兒了。”
阿蓮提起槳橫擺,手指敲打在槳上,曼聲唱道: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
才始送春歸,又送春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喬山聽她聲音嬌柔,婉轉回腸,不僅擊掌道:“好極!這是王觀的一首《卜算子—別意》,既詠水,也歎離別之意……倘若你在上次我走時唱,那是最好,季節也合,情景也合。”阿蓮搖頭道:“不好。你走時我絕不會相送,你若歸來,再大的風雨,阿蓮也會來接你。”說到後麵,一張粉臉忽然有些微微發紅。
喬山看著阿蓮的一絲羞色,心中一動,想起前兩月陸公子給他的一冊書,心旌開始搖蕩起來。抄起船槳笑道:“日頭有些曬人了,別把我家阿蓮曬黑啦。”,阿蓮轉過身子道:“也好,我去采幾個新鮮的蓮蓬,熬點蓮子粥來喝。”小舟緩緩向湖邊荷葉茂密之處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