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終結伉儷(1)(1 / 3)

李貴在李溝河擔任黨支部書記兼村長已經有十多個年頭了。李貴領頭治理下的李溝河,雖然不能說是柿莊公社的世外桃源,但是,在三年自然災害那麼可怕的年代中,李溝河別說沒餓死過人、就是得浮腫病的也沒有。這確實是李貴這個正當年、讀書不多和做事情粗中有細的農村幹部在群眾中響當當的各種讚語中一個很了不起的政績之一。黨的各項政策和法規,國家和各級政府的各種條例,李貴在工作中不是陽奉陰違,該李溝河大隊完成的上級攤派,李溝河大隊不但不折不扣地都能完成,而且對國家和公社大集體的貢獻相當出色。李貴的心裏百分之百地讚成“三自一包”的農村經濟政策,全大隊的社員們隻要在種好集體耕地的情況下,利用大熱天的中午休息時間和起早搭黑的時間,在山腳和溝灘整治點小塊地作為添補隊裏分口糧的不足,他是不去過問的。假如看見了也隻當沒看見,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柏村就別說了,更是這樣。

柏村人集體分下的和個人打下的糧食不光足夠一年吃好喝好,還能剩餘下半年的糧食以備急用。李貴見鄉親們沒有一家為饑餓所累,能辛辛苦苦地一年下來混個肚兒圓,他的心裏美滋滋的,感到幸福得沒法說。

李貴打記事起直到今天,他看到和聽到的柏村和李溝河各村家家戶戶的夥食自古以來就沒有過多大的區別。每家各戶早晨飯的大煮疙瘩有摻和穀糠粗細和多少的不同;中午飯有各種白色麵條、紅麵圪條和小米幹飯的花樣;晚上的和子飯有熬好後臨端鍋前、下還是不下擀得細細長長的三和麵麵條的區別。這都是量家當的事情,各家主事女人的心裏都有本賬,吃好吃賴都很有底數。你家裏的男當家舍得出死力氣、老婆又會算計著過日子,家裏的生活就會好一些。

你一個大男人家身懶惡食,老婆又隻知道有一頓沒一頓地瞎做混吃,不會思謀著過日子,就隻能吃得差一些。

李貴小時不懂事,鬧嚷著嫌家裏的夥食差。李貴的姥姥,也就是妮的娘好數落李貴:“屁點大個人,想坐桌子吃七個碟、八個碗得有那成色,就你——這輩子能吃上碗裏的不餓死我看就不錯。還挑食,你得有那個挑食的本事,還得有那個命。”

端在桌子上擺好的七個碟、八個碗的吃食李貴別說沒有見過,就是聽也隻是聽姥姥才這麼說。這一年,李貴又去了一趟雲南,時令好轉,進家的第一頓飯,孟祥馨讓保姆給他整了滿滿當當的一桌子菜,那是他頭一次見稀罕,他沒有想到人世間吃飯還真有姥姥說的七個碟、八個碗。李貴這個人,他在常年的家裏或是地裏的活幹得多了,為鄉親們忙活的事情也多了,受的苦遭的罪不用說,那也是多了去了。已經臨近中年的李貴,他對自己已經沒有太大的希求,隻期盼李溝河人吃著家鄉飯,喝著故鄉水,都能安安生生、沒災沒難地活下去就行了。

小日本進中國,李溝河隻被糟蹋了三四天;文化大革命最邪乎的時候,李淨在李溝河搞的造反行動,從發動組織到逼死李泡,也不過十來天,再往後,李溝河就沒有人再興風作浪瞎搗亂。眼下,李溝河成了李溝河一道河在外麵工作的那些老幹部們的避風港。在昏天黑地的政治大背景下,李溝河有不少在外省工作的老幹部在原來的機關或原單位沒法做事情,也不想受造反派的窩囊氣,都紛紛逃離關自己的牛棚或單位,回到自己的家鄉——李溝河躲風遮雨盼天晴。

不用說,這些在戰爭年代棄家舍業沒死沒活為窮人打江山的人間精英,都因了自己家鄉李溝河的風平浪靜躲過了人生的又一劫。他們從內心深處都十分感激李貴這個李溝河的李姓好後代,好接班人。

邊宜軒自從被李貴他們幾個年輕人救回到柏村,他被柏村的鄉親們搶著爭著往家裏請。各家都用自家的家常飯盡著心管好邊宜軒的每一頓吃喝,隻怕服侍不好他。東方老人嫌亂亂道道不成個規矩,放出話來說,還按柏村一貫的老章程,一家半個月半個月地輪著來。

邊宜軒回到柏村已經好幾個月了。這時候的邊宜軒,吃得白白胖胖的,臉膛上的花白胡子茬茬總是刮得光溜溜的,顯得英俊年輕了許多。邊宜軒黑少白多的頭發苫不住頭頂,卻一絲不亂,被他梳理得像模像樣,完全沒有了剛回柏村時的埋汰樣。在鏡子裏,邊宜軒每天早晨洗涮之後,總要認認真真地審視審視自己的臉,仔細端詳端詳自己臉上的胡茬是否刮得幹淨。總而言之,邊宜軒已經開始非常注意起自己在群眾麵前的形象。邊宜軒的身上總是著一身整潔、展刮和剪裁得非常合體的灰呢料中山裝,他的抬手投足、音容笑貌,包括跟人說話的姿態,一切的一切都恢複了他那種幾十年來養成的溫文爾雅的風度。邊宜軒,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一位常年做著領導工作的老幹部,全身上下給人的印象總是那種威謹而不失謙和、儒雅而不失從容、樸素而不失儀態、精明而不失溫厚、果決而不失從容和熱情而不失持重的表象,在他的身上又重新洋溢出精神煥發的朝氣和魅力。柏村人不論男女,無論老少都願意和邊宜軒親近,願意和邊宜軒攀談,願意聽邊宜軒說古講今,願意享受邊宜軒口中吐出的字字珠璣。跟邊宜軒交往,柏村人覺得親切,覺得貼心,覺得身上有一股暖暖的春風迎麵激蕩;覺得心平氣和,覺得不慌不忙,覺得人世間產生的一切煩惱都能化成一縷青煙被風吹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