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折(1 / 3)

我遠遠看著太後踉蹌了一下,被景深扶了一扶。她抬頭看了長子一眼,微陷的眼眶裏滑下兩行淚來。從前隻覺得太後不愧是太後,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保養得宜,麵容精致,今夜卻驀地覺得,再多的燕窩、阿膠,再貴重的保養秘方,也抵擋不了歲月在她臉上刻下隱秘的細紋。更何況活在深宮之中,日日殫精竭慮,容顏雖在,心卻老矣。

她緩緩開口,嗓音裏有無盡的悲愴:“早知會有今日,景鑠,當年你造反,我便不該向皇帝求情免你死罪,哪怕你在監牢裏關押到死,我都不會前去探望你一眼。”

我心裏對太後是非常不喜的,但此時此刻,她不再自稱“哀家”,開口皆是悔恨和無助,我突然覺得她有點可憐。我雖天生仙胎,長在昆侖,就職於九重天,對凡間宮闈內幕不太通,卻也大致想得到一個女人能夠做到太後之位有多麼不易。她聰明了一輩子,謀劃了一輩子,卻終於輸在母子之情上。

頌秦王嗤笑一聲,道:“早知有今日,我一出生您就該掐死我才是。”話畢,他滿意地看著太後神色由紅變白,嘴角勾起一絲笑,吩咐道:“來人!送太後回宮。”

太後忽厲聲道:“誰敢!皇帝在此,哀家在此,我雲啟****何時要一介罪臣做主了?”

太後帶來的一眾侍從迫於頌親王淫威,又礙於舊主威儀,一時躊躇不定。

景深冷眼旁觀了許久,出聲道:“母後,這裏確實不適合您,您還是回宮吧。”他的目光平靜而遼闊,似看向頌親王,又似僅僅是掠過他,目光所及之處是無邊的黑暗。他說:“明日,一切便都結束了。”

許是他的神色和語氣太像要從容赴死了,太後有些慌,她拉住景深衣袖,眼淚簌簌落下,她說道:“不,哀家不走。皇帝,是哀家識人不清,哀家對不住你,更對不住先帝。今日若是你出了事,雲啟落到亂臣賊子手中,到了地下,哀家如何有顏麵麵見先帝啊。”

景深卻像是在想事情想得出神一般,太後在他身旁哭訴,他才回過神來,眉頭微微皺起,眼裏是迷茫神色。他低頭看向太後,說:“母後,事到如今,朕隻想知道一件事情,還望母後如實相告。”

近萬人的殿前,景深聲線喑啞,早已有風起,他的話一出口幾乎就被肆虐的北風立刻撕扯得破碎。而我的聽力此刻竟然格外靈敏,我聽見他說:“母後,三年前,您為何要對皇後下毒?毒從何來?有何功效?”

太後聞言先是一怔,然後忽地大笑出聲:“紅顏禍水!狐媚惑主!時至今日,皇帝心心念念的竟仍是那個妖女。哈哈哈哈,三年前風先生的預言果然不錯!天亡我雲啟啊……”她跪倒在地,發髻散了下來,似是魔怔了一般,時哭時笑:“先帝,先帝!哀家對不住你啊……眼睜睜看著兄弟睨牆自相殘殺,哀家毫無辦法;看著皇帝被妖女迷惑,哀家能給她種下奇毒,卻沒辦法收回皇帝被她迷惑的心……哀家,沒有護好雲啟……”

景深皺眉道:“風先生?母後說的可是風澤善?”

太後卻頹然倒在地上,再也聽不見他的問話。

頌親王笑了兩聲,道:“風先生,臣弟也是認識的。景深,你有什麼問我也是一樣的。”他一抬手,吩咐道:“將太後送回宮中,好生伺候著。”

景深凝神好一會兒,臉上逐漸醞釀出蓬勃的怒意,他鐵青著臉,怒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風澤善,好一個風澤善!”

“哈哈哈哈——”安靜無聲的階下,一串笑聲突兀地傳過來。所有人聞聲望去,隻見數千將士中,有一人扔掉長槍,慢條斯理地卸下身上厚重的盔甲。他一身灰衣,拾階緩步而上,一邊道:“陛下,許久不見,陛下尚可安好?”

景深怒目將他死死盯著,風澤善卻視若無睹,微笑著說:“三年前,陛下若是聽微臣一言,將妖女斬首示眾,現如今,這天下便還是陛下的天下。”

景深道:“不知先殷後何處得罪了風先生,風先生費盡心機,不擇手段也要離間我夫婦二人?”

“哈哈哈哈——”風澤善笑得格外開心,好一會兒,方鎮定下來,語氣驟然森冷:“離間?微臣可沒有這樣的本事。微臣日日觀測星象,早已預測到殷後乃不詳之身,唯有在大雪之日將其斬首示眾,一缽頸血以祭天地,方能免雲啟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