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二年,戰爭初歇,百姓暫安。
這一年冬天,臘月初入,大雪紛飛,飄飄灑灑,如落梅紛紛,白茫茫蓋了大地。
近北魏都城二三十裏地,官路上人馬不遇,鳥獸罕見,遍地雪白空寂,隻聽北風空響。
卻在此時來了一輛牛車,車轍過處,飛雪立掩。倒是走得悄無痕跡。
趕車的車夫捂了厚厚的棉衣,縮在車頭。車裏便很快遞出來一隻手爐來,夾著銀鈴般悅耳的嬌俏笑聲:“宗叔,暖手!”
那銅手爐扁圓帶蓋,蓋子上鏤空刻的是梅鵲爭春,雕工精巧,爐身光滑,上麵又加一隻圓柄提手,拎去送來極是便利。手爐大小正合雙手一握,裏麵隔層燒著火星正旺的銀絲炭,握在手裏,溫熱正好。
趕車的宗叔哪裏肯受這女孩子家的暖手之物,忽忙拎著提手要遞回。
裏麵傳來一聲婦人的笑語:“我們一家三口都得你把車駕牛,你巴巴地凍著,她坐得哪裏安心?”
宗叔便笑著回了一句:“如此便謝過小小姐。”
話音未落,裏麵便“啪”地一聲輕響,像是拍了誰的背,那裏麵的婦人笑罵一句:“都城已經很近了,你卻隻顧頑皮。好人家的小姐誰會掀著簾子伸著頭跟個吊鴨子一樣?”
卻隻見牛車一側大大的窗口處,簾子正被掀開,裏麵探出一隻梳著抓髻的小姑娘的頭來。
這小姑娘生得甚是漂亮,兩隻大眼睛滿是好奇和新鮮,帶著興奮,骨碌碌對著這冰天雪地轉了半天,才在另一聲輕“啪”聲中將身子不情願地收了回去。
“爹爹,外麵的那雪可以吃麼?是不是特別好吃?我好想到外麵雪地裏去滾一滾!”小姑娘清脆悅耳的聲音如同春天裏的鶯聲一般。
便聽車裏男聲嗬嗬一笑:“爹爹小時候,倒是常常……”
話音很快被女聲截了過去:“你莫再提小時候的野孩子行徑,她可是正經女孩子,未進都城先被人笑話,聲名還要是不要?”
男人立刻住了嘴。
小姑娘不高興地在裏麵哼一哼。
過了一刻,聽見男聲悄悄說道:“等進了都城,入了宅子,沒了旁人,你想滾一滾就滾上一滾!”
小姑娘咕嘰一聲,歡快地笑起來。
婦人卻是惱了:“你盡教阿璃這些事情,她養得成大家閨秀的樣子才奇怪。”
男人似是有些矛盾,吱唔兩句,沒有說話。
小姑娘卻似有了父親撐腰一般,笑道:“大家閨秀是給人看的。我在人前大家閨秀,讓人有得看便是了。私下裏滾一滾雪地又有什麼?爹爹,是也不是?”
“是,是!阿璃說得有理!”
婦人怒哼一聲。
男人立刻又補了一句:“進了都城,務要做出大家閨秀的樣子!”
小姑娘立刻應道:“是,是!爹爹說得有理!”
車裏一刻沉默,帶著劍拔弩張的緊張。過了一刻,車裏撲哧一聲,卻是那婦人笑了出來。然後是小姑娘的笑聲,然後是男人的笑聲。
然後車外趕車的宗叔也笑了起來。
笑罷了,說了一句:“咱們小小姐,大家閨秀得很哩!都城裏的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和小家碧玉的姑娘,可不一定比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