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都是由郎德爾或他妻子在夜晚喂獅子。有時隻有一人去,有時兩人同去,但從來不允許別人去喂,因為他們認為,通過喂食會培養獅子對人的感情。七年以前的那天夜裏,他們兩人一同前去喂獅子,結果發生了慘劇,真相一直不明。
“接近午夜時分時,全營地的人都聽到了獅子的吼聲和女人的尖叫聲。馬夫和工人陸續拿著燈籠,從各自的帳篷裏出來,舉燈一照,看見一幕可怕的景象。朗德爾趴在離籠子一米多遠的地方,後腦塌陷,上麵有深深的爪印。籠門已打開,郎德爾太太仰臥在門外,獅子蹲在她身上吼叫著。她的臉被撕扯得血肉模糊,誰也沒想到她還能活下來。在大力士雷奧多納和小醜格裏格斯的帶領下,幾個馬戲演員用長竿將獅子趕走。它一跳回籠子,大家立刻關上了門。但獅子究竟是怎麼出來的卻一直是個不解的謎。人們認為他倆想進籠內,但門一打開獅子就跳出來撲倒了他們。在證據中惟一值得深思的一點是那女人被抬回臥室後,在昏迷中總是喊‘膽小鬼!膽小鬼’,直到半年以後,她身體才逐漸恢複,但驗屍早已照常舉行完畢,判斷的結論理所當然就是事故性死亡。”
“難道還有其他的可能嗎?”我問。“你這樣說也不無理由,但有那麼一兩點情況使伯克郡警察——年輕的埃德蒙頗費腦筋。他是個聰明的小夥子!後來他被派往阿拉哈巴德去了。我之所以介入這件事兒,是因為他來訪問我,邊抽煙邊談起了這個案子。”
“就是一個瘦瘦的、頭發發黃的人嗎?”
“正是。我就知道你會記起來。”
“他有什麼擔心的?”
“他和我都充滿疑惑。問題在於我們根本無法想像出事件發生的全部過程。你從獅子的立場來想一想。它被放了出來,向前躍了五六步,到郎德爾麵前,他轉身逃跑,但獅子把他撲倒。然後,它不再繼續向前,反而轉身奔向女主人,並把籠邊的她撲倒,咬傷了她的臉。她在昏迷中的叫喊好像是說她丈夫背叛了她,但那時他根本無法幫助她。這不是破綻嗎?”“看出來了。”“還有一點,有證據表明,就在獅子吼和女人叫的同時,還出現了一個男人恐怖的叫聲。”“也許是郎德爾的。”
“既然他的頭骨已經那樣了,大概很難再聽見他的叫聲。至少有兩個證人證實有男人的叫喊聲混雜在女人的尖叫聲中。”
“我想當時大概全營地的人都在大聲叫喊,其他疑點我倒是有一種看法。”說吧。“他們本是一同去喂食的,當獅子衝出來時,他們與籠子的距離有十米遠。對於那女人來說,此時籠子是她惟一可以避難的地方,於是她奔向籠子,快要跑到門口時,獅子跳過去把她撲倒。她恨丈夫臨陣逃脫而刺激得獅子更加狂暴,如果他們和獅子直接相對,也許會嚇退它。所以她喊‘膽小鬼!’”
“很巧妙,華生!但有一處漏洞。”
“什麼漏洞?”
“如果兩人都離獅子十多米遠,獅子怎麼會出來呢!”“也許是仇人給放出來的!”
“獅子平時跟他們一起嬉戲,跟他們在籠內表演雜技,為什麼這次卻恩將仇報呢?”
“也許那個仇人故意激怒了獅子。”
福爾摩斯沉思起來,有幾分鍾沉默。
“華生,有一點可以證明你的看法有紕漏。郎德爾生平多次樹敵。埃德蒙對我說,他酒後狂暴不堪,他又長得魁偉,見人就胡罵亂打。我想,剛才客人說的郎德爾太太夜裏喊魔鬼,一定是夢見死去的親人了。但是不管怎樣事實未明以前咱們也隻能是猜測而已。好吧,華生,食櫥裏有盤冷山雞,還有一瓶勃艮地白葡萄酒,咱們走訪之前先補充一下精力。”
當我們的馬車停在麥利婁太太家前麵時,她的胖身體正堵在門口。那是一座簡單而僻靜的房子。顯然她極怕失去這位稀有且富有的房客,在帶領我們上去之前她一再囑咐我們千萬不要過多說什麼或做什麼使她失去這位房客。我們答應了她,接著又跟隨她走上一個鋪著破舊地毯的直式樓梯,然後被引進了神秘房客的房間。
這間房子很沉悶、有些黴味。顯然通風不良,因為主人常年不到戶外,這也就不足為奇了。因古怪的命運這個女人已從一個慣於把動物關在籠子裏的人變成一個關在籠子裏的動物了。她在陰暗屋角裏的一張破沙發上坐著。常年不活動,使她的身材變粗了,但她那當初迷人的身材,現在也依然豐腴動人。她頭上戴著一個深顏色不長的厚麵紗,露出一張飽滿的嘴唇和圓潤的下頦。可以想像出,她當年必是一位豐姿綽約、美豔絕倫的女人。她的音色抑揚頓挫,非常悅耳。
“福爾摩斯先生,你對我的姓氏應該還算熟悉吧,”她說,“我知道你會來的。”“是的,太太,不過我不明白你為何認為我會對你的情況感興趣呢?”“我身體康複以後,當地偵探埃德蒙先生曾找我談過,我從他口中得知的。我沒對他講實話,或許我聰明反被聰明誤。”“一般地說,講實話是最聰明的。但是你為什麼對他說謊呢?”“因為另一個人的命運與我的話密切相關。我雖明知他的存在沒有價值,但我還是不願毀了他。我們的關係曾經是那麼近——那麼近!”“現在這個障礙消除了嗎?”“是的,他已經死了。”“那你為什麼不把一切都告訴警察呢?”因為有另一個人需要照顧,這個人就是我自己。我受不了警察法庭審訊所帶來的流言蜚語。我的日子不多了,但我要死個清靜。在我死之前,我有一個心願要了結,就是把我的可怕經曆告訴一個頭腦清醒的人,這樣即使我死了真相也會大白於天下的。
“太太,你太看重我了,我也肩負著社會責任,不能保證聽完你的故事後一定不會報警。”“我同意你的想法,福爾摩斯先生。我對你的人格和工作方式很了解,因為這些年來我都在拜讀華生的探案記錄。命運帶給我的惟一快樂就是閱讀,因此,社會上發生的事情我很少有漏掉不讀的。不管怎麼說吧,我願意碰碰運氣,不管你怎樣利用我的悲劇,事情說出來我就安心了。”
“我們很願意聽你講。”那婦人站起來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男人的照片。他顯然是一個職業的雜技演員,身材健美,粗壯的雙臂交叉在凸起的胸肌之前,在濃胡須下麵有張微笑的嘴唇,分明流露著一個多次征服異性者洋洋自得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