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愛的日子,過得特別快。幾夜激情過後,又迎來了分別的時刻,在離別的車站,他跟胡妮說:“等著,老婆,我會回來的。”
是的,他會回去的,他會從貴陽回到興義那個小縣城。
他想起當初他的夢想在廣州,在北京,在上海,他想他曾經的夢想在高樓大廈之間,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之中,他想他曾經追逐的金錢、名利、權勢等等一切一切都在那遠方,可是,直到他發覺自己的愛在興義的時候,他便果敢地放棄了一切,隻要有胡妮,隻要有愛,他相信他就會擁有美好的生活。
而今,受盡打擊受盡冷眼之後,他終於說出了這句話。有的人一生都在朝著外麵走,而他剛出來,卻開始往裏跑。回歸也好,遁隱也好,逃避也好,妥協也好,他要回到那個有愛的地方。
當胡妮走後,他的生活又開始恢複到以往那樣,仿佛在死海裏似的毫無生氣,又仿佛有狂風暴雨要卷起千層浪。
也許隻是偶然的某一天偶然的某個時刻,他又拿著鏡子端詳自己,忽然心裏一陣驚悸。他看到了幾根閃閃發光的白絲線,那是他黑發裏爬出的白發。
一根,兩根……他數,然而數不清。
他心裏感到了疼痛,他累了,他老了,內心深處發出的感慨使他重新審視鏡子裏的臉和鏡子外的人生。
他仿佛覺得鏡子裏照出的是一張瘦削的臉,但那張臉裏卻隱藏著許多他還讀不懂的道理,比如崇高的理想、是非善惡、雙重的人性。
他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他任何事情都想追求完美,卻總是誤入完美的歧途,俗世本身就殘缺不全,沒有完美,所以完美主義者擁有的一定是悲哀。他也就成了庸人自擾,於是,人未老,心已先衰了,人生一切對他來說也都變成了沉重的話題。
他在心悸中發短信給胡妮:“我老了,如果有一天你突然聯係不上我,你就當我已經開始了一個沒有歸程的遠行!”
沒有規程的遠行,這是怎樣一條旅途呢?他想到了浪跡天涯還是想到了死亡,他的心胸難道竟隻是這樣逼仄脆弱,他難道真的已是如此消沉?他不敢讀自己的心思。
過了一會,他收到胡妮回複的短信:“我為什麼聯係不上你?”
他說:“聯係不上有很多種理由,躲避、失蹤、死亡等等。”
她問:“你要離開我?”
看到這個問題,他心裏微微疼痛,他說:“離開就是在一起,在一起就是離開!”
她問:“跟我玩深沉?”
不,他玩不起深沉。當他把上麵一條短信發出的時候,感覺自己已經變成了瘋子,瘋子眼裏有什麼深沉可言呢!
他疼痛的心在顫抖,突然默默地叨念:“妮,假如我走了,如一縷朝露在閃了一回耀眼的光芒後默默消失在這廣袤土地上,你會傷心麼,你會為我難過麼?妮,我不要你傷心難過,我要你幸福,我要度你幸福。可為什麼我的生活如此糟糕,為什麼我的雙手不能托起你頭頂的藍天,為什麼我尋找不到我們兩人未來的道路?妮,我真的想到遠行了,遠行到那沒有人煙的地方等待度化。”
他人雖然還住在老板租的房子裏,但已經好些天沒有去公司了,也即是很多天沒有去上班了,公司已經倒閉,其他人已經離開,他去公司的目的也不過是借用公司的電腦上網搜索招聘信息。手裏頭越來越拮據,向老板要工資的時候,老板總是好言安撫,要他理解公司的難處。他想起另外幾個同事走的時候為了這樣的安撫跟老板鬧得不歡而散,然而他自己卻在這安撫中平靜,雖然內心中也有很多憤憤不平,也全都包在了自己的心中。他的軟弱也許源於內心的善良,也許源於本性中的優柔寡斷。他總是想,在公司效益不好以來,自己每天坐在辦公室裏,除了上網發呆,的確沒有為公司做出什麼貢獻,就算領了公司,心裏或許也會不安。
他想自己應該早日離開這個公司,離開自己所暫住的這間房子,否則一種依賴的心理可能害了自己。他想下周自己所做的一份兼職可以領七百元錢,可以用這筆錢到城市的邊上去租一間簡陋的小屋,然後再去謀職業。可是,世事變化之快,有時候等不到他去領取這七百元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