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碎的拿破侖像(1 / 3)

雷斯垂德先生喜歡晚上來我們這兒坐坐,這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了。一天晚上雷斯垂德談過天氣和報紙後,便沉默不語,不停地抽雪茄。

“手頭有什麼不尋常的案子嗎?”福爾摩斯先生急切地問。

“沒,沒有,普通的案子罷了。”

“我能聽聽嗎?”

雷斯垂德笑了笑說:“好吧,福爾摩斯先生,確實沒有必要否認我心裏有事。可是是件很荒誕的事情,所以我並不太想麻煩您。從另一方麵說來,事情雖小,就是奇怪得很。我當然知道您對於一切不尋常的事都有興趣,不過和我們相比,這件案子和華生醫生的關係更大點。”

“疾病?”我問。

“瘋病,一種很奇怪的瘋病。你能想到有這樣的事嗎?生活在今天的人卻非常仇恨拿破侖,連他的像都要砸碎。”

“這不是我的事。”福爾摩斯仰身靠在椅子上說。

“是的。但是,當這個人破門而入去打碎別人的拿破侖像的時候,這就是犯法了。”

“搶劫?這倒很有意思了。請你講講詳細情況。”福爾摩斯先生又坐直了身子說。

雷斯垂德為免遺漏,拿出他的工作日誌打開看了看說:“四天以前有人來報了第一個案子。事情發生在冒斯·賀得遜的商店,他在康寧頓街有個分店出售圖片和塑像。店員剛剛離開櫃台一會兒,他就聽到什麼東西互相撞擊的聲音,便立刻跑到店鋪的前麵,發現一座和其他藝術品一起擺在櫃台上的拿破侖像已經被打得粉碎。他衝到街上,雖然有幾個過路人說他們看到有一個人跑出商店,但是他沒有找到這個人,而且也沒認出這個流氓。這像是件時常發生的毫無意義的流氓行為。事情如實地報告了巡警。然而這是件很小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偵查。但是昨天晚上發生的這件事情比這嚴重多了。有一位叫巴爾尼柯的大夫住在康寧頓街離冒斯·賀得遜的商店二三百碼遠的地方,泰晤士河南岸一帶有很多人常去找他看病。他的住宅和主要診療所是在康寧頓街,但是在兩英裏外的下布列克斯頓街還有一個分診所和藥房。這位巴爾尼柯大夫由衷地崇拜拿破侖,他的家裏滿是有關這位法國皇帝的書籍、繪畫以及遺物。不久以前他從賀得遜的商店買了兩座拿破侖半身像的複製品,這個頭像很有名,是法國著名的雕刻家笛萬的作品。一座他放在康寧頓街住宅的大廳裏,一座放在下布列克斯頓街診所的壁爐架上。好,今天早晨巴爾尼柯大夫一下樓,他大吃一驚,發現夜裏曾有人闖入他的住宅,不過除去大廳裏的石膏頭像外,並沒有拿走什麼別的東西,而是石膏像被砸得粉碎。”

“這確實很新奇。”福爾摩斯先生邊搓著手邊說。

“我知道你會對這個感興趣。但是,我還沒有說完。巴爾尼柯大夫十二點來到他的診所,他一到就發現窗戶已被打開了,屋內滿地是另一個拿破侖半身像的碎片,你可以想見他是多麼吃驚。半身像的底座也打成細小的碎塊。兩處全沒有任何跡象可以使我們查到製造這個惡作劇的罪犯,或者說是瘋子。以上就是事情的經過。”

“事情是很奇怪,當然也很荒誕。”福爾摩斯先生說,“請問在巴爾尼柯大夫的家裏和診所裏打碎的兩個半身像和在賀得遜商店打碎的那個是一模一樣的嗎?”

“是的。”

“看來這個人打碎半身像並不是因為痛恨拿破侖的緣故。我們知道,整個倫敦市內有幾萬個這位皇帝的塑像,那些反對偶像崇拜的人,無論是誰,都不可能隻從這三個複製品入手表示反對。所以這種觀點是偏激的。”

“我曾經像您這樣想過。”雷斯垂德說,“可是,冒斯·賀得遜是倫敦那一個區唯一的塑像供應者,這三座像在他的商店裏放了很長時間。所以,盡管像您所說的在倫敦有幾萬個塑像,不過很有可能這三個是那一區僅有的。所以,這個地區的瘋子就從這三個著手。你是怎麼看的呢,華生大夫?”

“有些偏激者的瘋狂是常人無法想象的。”我回答說,“有這樣的情況,也就是被當代法國心理學家稱作為‘偏執的意念’,意思是隻在一件細微的事上固執,而在其他各個方麵卻完全清醒。一個人拿破侖的事跡讀得太多了,印象太深了,或是他的家庭遺傳給他的因為當時戰爭所造成的某種心理缺陷,便完全可以形成一種‘偏執的意念’。而在這種意念的作用下,他簡直可以狂怒。”

“不能這樣解釋,華生。”福爾摩斯搖搖頭說,“因為不管‘偏執的意念’產生怎樣的影響,這些偏執狂也不會尋找頭像究竟在什麼地方。”

“那您是如何解釋的呢?”

“我不想解釋。我隻是觀察到這位紳士采取這些怪癖行動時是遵循一定方法的。例如,在巴爾尼柯大夫的大廳裏,一點聲音可以驚醒全家,半身像是先拿到外麵再打碎的,而在診療所,沒有驚動別人的危險,半身像在原地就打碎了。這像是無關緊要的細節,但是經驗告訴我不該把任何事情輕易看成是瑣碎無關的。華生,你還記得阿巴涅特家的那件煩人的事情是怎樣引起我注意的嗎?不過是由於看出在熱天放到黃油裏的芹菜會沉多深罷了。雷斯垂德,所以我不能對於你的三個破碎的半身像一笑置之,如果你有什麼新發現的話,還請你及時告訴我。”

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得快,而且很嚴重。第二天清晨我正在臥室穿衣服,剛聽到敲門聲,福爾摩斯先生便過來了,手裏拿著一封電報。上麵寫著:

立刻到肯辛頓彼特街131號來。

雷斯垂德

“出什麼事了?”我問。

“還不清楚。不過我猜想是半身像故事的繼續。要是這樣的話,我們這位打塑像的朋友已經在倫敦的其他區開始活動了。你把桌上那杯咖啡趕緊喝了,我已經備好馬車了!”

半小時後我們就到了彼特街,這是一條死氣沉沉的小巷,位於倫敦一個最繁華地區的附近。131號是一排整齊漂亮的房屋中的一座,這些房屋也很實用。我們的馬車剛到,便看見房子前的柵欄外擠滿了好奇的人們。福爾摩斯先生口裏發出噓噓聲才穿過人群。“天啊!少說這也是謀殺。這下子倫敦的報童可要被團團圍住了。瞧,死者蜷縮著肩膀,伸長了脖子,不是暴力行為又是什麼呢?華生,這是怎麼一回事?上麵的台階衝洗過,而其他的台階是幹的?哦,腳印倒是不少!喏,就在前麵窗口那兒。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們就能知道答案了。”

雷斯垂德領我們去了一間居室。隻見一位衣著邋遢的長者,身穿法蘭絨晨衣,正在顫巍巍地來回踱步。雷斯垂德給我們介紹說,他就是這座房子的主人,中央報刊辛迪加的賀拉斯·哈克先生。

“福爾摩斯先生,又是拿破侖半身像的事。”雷斯垂德說,“昨天晚上你好像對它很感興趣,所以我想你來這兒會高興的。如今情況變得很糟糕了。”

“為何這樣說?”

“已經發展到謀殺了。哈克先生,你給這二位先生講講吧。”

“這件事很不尋常。”哈克先生說,“我的一生全是在收集別人的新聞,而現在卻在我的身上發生一件真正的新聞,於是我糊塗了,心情不安,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了。如果我是以記者身份來到這裏的話,那麼我就得自己會見自己,還要在晚報上寫出兩欄報道。事實上,由於工作的關係,我也確實對許多不同的人都做過重要的報道,可是今天我自己實在無能為力了。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我聽到過您的名字,如果您能解釋這件事,那我很樂意講給大家。”

福爾摩斯先生坐下來聽主人講這個事件的經過。

“整個事情是從拿破侖半身像開始的。那是我四個月以前從高地街驛站旁邊的第二家商店,也就是哈定兄弟商店買來的,價錢很便宜,買來後就一直把它放在這間屋子裏。我一般是在夜裏寫稿常常要寫到清晨,今天也是這樣。大約三點我正在樓上的書房裏,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什麼聲音。我就注意地聽著,可是,聲音又沒有了。於是我想聲音一定是從外麵傳來的。然後,又過了五分鍾,突然傳來一聲非常淒慘的吼叫,福爾摩斯先生,聲音可怕極了,隻要我活著,它就會永遠縈繞在我耳邊。我當時嚇呆了,直愣愣地坐了一兩分鍾,後來就走下樓去。我走進這間屋子,一眼就看到窗戶大開著,壁爐架上的半身像不見了,並不值錢的東西呀。這個強盜是從窗戶跨到台階上去的,所以我就打開門,摸黑走出去,不料差一點被一個死人絆倒,屍體就橫在那兒。我趕忙回來拿燈,這才看到那個可憐的人躺在地上,脖子上有個大洞,周圍是一大攤血。他臉朝天躺著,膝蓋彎曲,嘴大張著,樣子實在嚇人。嗬,我一定還會夢見他的。後來,我趕忙吹了一下警哨,接著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我被嚇暈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這位警察已經在我身邊了。”

“被害者是誰呢?”福爾摩斯先生問。

“身份難以辨別。”雷斯垂德說,“你要看屍體可以到殯儀館去,可是直到目前我們沒有從屍體上查出任何線索。他身高體壯,臉色曬得發黑,年齡超不過三十歲,穿得很不像樣子,不過又不像是工人。有一把牛角柄的折刀扔在他身旁的一攤血裏。我不知道這把刀究竟是殺人犯的凶器,還是死者的遺物。死者的衣服上沒有名字,衣服的口袋裏隻有一個蘋果、一根繩子、一張值一先令的倫敦地圖,還有一張照片。請看。”

照片上的人神情機智,眉毛很濃,口鼻都很凸出,而且凸出得很特別,像是狒狒的麵孔。

“那座半身像怎麼樣了?”福爾摩斯先生仔細地看過照片以後問。

“這是您來之前剛得到的消息,塑像在堪姆頓街一所空房子的花園裏找到了,已經被打得粉碎。我正打算去,您去嗎?”

“我必須去。”福爾摩斯先生檢查了地毯和窗戶,他說,“這個人不是腿很長,便是動作很靈活。窗下地勢很低,跳上窗台並且打開窗戶要很靈巧才行。可是跳出去是相當容易的。哈克先生,你要和我們一同去嗎?”

他情緒低沉地坐到寫字台旁,說:“雖然我相信今天的第一批晚報已經發行了,上麵會有這事的詳情,但是我還是要盡力把這件事寫一下。我的命運就是這樣!您還記得頓卡斯特的看台坍倒的事嗎?我是那個看台上唯一的記者,我的報紙也是沒有登載此事的唯一一家報紙,因為我受的震動太大,不能寫了,就算寫也太晚了。”

不過他還是寫了。打碎半身像的地方離這所房子僅僅二三百碼遠。半身像已經被打得粉碎,細小的碎片散落在草地上。可想而知砸像人心中的仇恨是多麼強烈和難以控製。我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偉大皇帝落到這種地步。福爾摩斯先生撿起幾塊碎片仔細檢查。顯然他已經有線索了。

“有什麼發現嗎?”雷斯垂德問。

“我們要做的事雖然還很多,”福爾摩斯先生聳了聳肩說,“不過我們已經掌握了一些事實,可以作為行動的依據。對於這個犯人說來,半身像比人的生命值錢得多,這是一點。還有,這人弄到半身像隻為了打碎它,未免有些奇怪,而他為什麼不在屋內打碎而選擇了院子?”

“可能他的偷盜被人發現了,慌亂之中便動了刀子。”

“有這種可能。不過我要請你特別注意這棟房子的位置,塑像是在這棟房子的花園裏被打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