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驚人真相(1 / 3)

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一,晚上十一點。

“你曉得的,馬克漢,”那天晚上,當我們都圍坐在圖書室的壁爐前時,萬斯開始說,“我終於完整地組合了我的摘要,從這個組合裏,我可以清楚地看得出誰是凶手。隻要讓我找到了基本的模式,每一個細節就會恰如其分地形塑出全貌來。就算這樣,犯罪的技巧仍然是個難解的謎,因此我要求你派人去拿托拜亞斯圖書室裏的書——我很有把握,它們會告訴我最想知道的事。我先看完葛羅斯的《法官手冊》,因為我認為這本書最有可能提供資料來源。馬克漢,這是一本令人敬佩的專著。

“它的論述包含了整個犯罪曆史和犯罪科學層麵;除此之外,它也是一本犯罪技術的概說,不僅列舉了特殊的案件,還有詳盡的說明和示意圖。在這個主題上,說這本書是世界級的犯罪百科全書都不為過。就在這本書裏,我找到了我正在尋找的東西。艾達的每個行動、每個方法、每個詭計、每個細節,都是從這本書裏模仿而來——現實的犯罪史!我們不該因為鬥不過她的陰謀詭計而遭受指責,因為欺騙我們的不隻是她一個人,而是在她之前許多狡猾機靈的罪犯所積累的經驗,加上世界上最偉大的犯罪學家——漢斯·葛羅斯博士——的科學論斷。”

他停下來抽著一根煙。

“不過,盡管我找到了她犯罪的手段,”他繼續說,“我還是覺得少了點什麼,比如說強烈的動機——也就是說,激勵她徹底實踐這一連串毫無節製的恐怖行動的東西。我們完全不了解艾達的過去、出身和遺傳的天性,就算邏輯已經很清晰,這些罪行還是非常難以置信。因此,我的下一步就是查明艾達心理狀態的源頭。一開始,我就懷疑她是曼韓太太的女兒;但是就算在證實這個推測的時刻,我也看不出來她的出身和這個案子有什麼關係。從我們和曼韓太太的對談中,很明顯地能夠推斷,托拜亞斯和她的先生以前曾搭在一起做過一些見不得人的交易;後來她也承認,她的丈夫在紐奧良的醫院待了一年後,才在十三年前的十月份過世。你們可能都還記得,她也說過在她先生過世的一年前就見過托拜亞斯。那該是十四年前的事了——就在那個時候,托拜亞斯領養了艾達。我覺得也許曼韓和這些殺人事件之間有某種關聯,甚至還有點懷疑史普特就是曼韓,整個事件的主題根本就是卑劣的勒索敲詐。所以,我決定要調查個明明白白。我上個星期的神秘之旅就是去紐奧良,一到那兒真相就得來全不費功夫了。調閱過十三年前十月份的死亡記錄以後,我知道了,曼韓死前一整年都待在收容精神病罪犯的精神醫院。從警方那兒,我也查到他的某些記錄。亞多法·曼韓——艾達的父親——好像在德國時就是個惡名昭彰的歹徒和殺手,曾被判處死刑,卻從斯圖加特的監獄脫逃,潛往美國。我依稀覺得,已經過世的托拜亞斯某種程度上一定與那樁逃獄事件有關聯。不管我有沒有錯怪托拜亞斯,艾達的父親是個殺手兼專業罪犯總是確定的事實。這一點,說明了她手下不留情的原因……”

“你是說她跟她老子一樣瘋狂?”希茲問。

“不,警官,我僅僅是說她的血液裏流著犯罪的潛能;而當謀財害命的動機強化以後,她繼承來的天性就會自己展現威力。”

“如果僅僅是為了錢,”馬克漢插嘴道,“動機好像也不應該強大到能夠讓她這麼殘暴不仁。”

“刺激她的不單是金錢。真正的動機比金錢的欲望更深沉,更準確地說,也許是所有和人性有關的動機裏頭最強烈的——奇異的、可怕的交織了愛與恨、渴望自由與妒忌的殺人動機。原本她就是那不正常的格林家族裏的灰姑娘,被人瞧不起,讓人當作仆役使喚,耗掉她的青春來照料一個嘮叨不休的殘疾者,除了這些——如希蓓拉所說的——別無謀生之道。你們難道不能理解,她靜靜承受了十四年這樣的待遇,這十四年滋養著她的仇恨,她吸收著四周的毒素,到最後瞧不起那家族裏的每一個人?光是這些就足以喚醒她與生俱來的本能。看起來她好像應該早就忍無可忍,可是另一個同樣強而有力的因素加入了這個局勢。她愛上了馮布朗——對一個如此痛苦的女孩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然後她知道,希蓓拉贏得了他的愛慕。她就算不曉得,也一定強烈疑惑他們已經結婚了。平日裏對這個姐姐就存在著的敵意,所以在一種惡毒的、侵蝕人心的嫉妒之中漸漸增強。”

“根據老托拜亞斯遺囑上的說法,艾達是這家族裏唯一一個就算結了婚也不用被迫住在莊園裏的人;從這個條文中,她發現她有機會一網打盡她所渴望得到的一切,又可以同時擺脫她狂熱的天性要她如此痛恨的人。她打算除掉整個家族,繼承格林家的幾百萬財產,得到馮布朗的青睞。另外,在這麼一個強烈的動機之外,整個行動也有著報複的意義,不過我傾向於認為,愛情因素才是她後來犯下一連串暴行的本質驅動力。愛情給了她力量和勇氣,愛情讓她心醉神馳,牽引她到一個任何事好像都有可能的國度;在那兒,她願意為得到渴望的結果而付出任何代價。說到這裏,我可能得重複一個重點——你們都聽過的,年輕的女傭巴登說,一些情況下艾達的行為有多像個惡魔而且還口出髒話。這件事其實給了我們一個線索,而在當下,誰會認真考慮巴登的話呢……

“假如要探究她那凶殘計劃的源頭,我們就不能忽略那間長年封閉的圖書室。孤單地活在宅子裏,整天厭煩不堪,心裏充滿怨恨,動輒得咎——不可避免地,這位幻想過了頭的小孩或許就玩起潘多拉的遊戲來。她有的是機會弄到鑰匙,而且複製一把,圖書室就成了她的桃花源。在那兒,她碰巧發現了有關犯罪學的那些專書。它們不僅引起了她的興趣,成為她積鬱的、受壓抑的仇恨心緒發泄的一個唯一出路,也撥動了她那受汙染的天性裏互應的心弦。最後,她偶爾看到葛羅斯的偉大手冊,發現了所有的犯罪技巧就以圖說和實例在她麵前展開——對她來說,這不僅僅是給法官參考的手冊,而是養成殺手的一部摘要!

“慢慢地,她那令人恐懼的放縱概念終於成形。一開始,她想象這些謀殺的技巧怎麼施用在她所恨的那些人身上時,也許隻是拿來自我滿足罷了;過了一段時間以後,種種概念毫無疑問地有了形體。她看出了這些技巧都切實可行,也就有了一連串駭人聽聞的陰謀。她創造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計劃,再讓不正常的想象力告訴自己計劃可行。她向我們描述的生動場景,她那一流的演技,那些聰明的詭計——都隻是她製造的恐怖幻象的一分子。那本格林的《童話故事》!——我早就應該明白的。你們得了解,對她來說這些都不是裝腔作勢的演戲,而是著魔似的惡靈附身。她活在她的夢境裏。在強烈欲望和仇恨的驅動下,很多年輕的女孩兒都會這樣。康斯坦絲·肯特就完全騙過了蘇格蘭場,讓他們都信任她是無辜的。”

萬斯停下來,思慮著抽了一會兒煙。

“讓人想不明白的是,明明過往的典籍裏充滿了具體的實例,為什麼我們卻會毫不自覺地視而不見。犯罪的曆史記載中,包括了無數處境近似艾達的實例,她們也都犯下了聳人聽聞的罪行。除了著名的康斯坦絲·肯特案,還有瑪莉·波伊兒以及瑪德蓮·史密斯和葛瑞塔·貝兒。我不曉得,我們是否早該猜到她們——”

“別又跑題了,萬斯,”馬克漢不耐煩地打斷他。“你說艾達從葛羅斯那兒得到所有的想法。不過葛羅斯的手冊是以德文寫成的,你如何知道她的德文好得足以——”

“那個星期天,我和老範到格林大宅訪問時,我特別問了艾達希蓓拉的德文說得流不流利。我特意用這種方式提出問題,就是要從她的回答中知道她是否也通曉德文;更何況她居然使用了典型的德語說法——希蓓拉會說很地道的德語——表示那段話就像是出自她的直覺本能。順便提一下,我就是要她覺得我在懷疑希蓓拉,如此一來她才不會趕忙行事,而會等到我從紐奧良回來。我曉得隻要希蓓拉還待在大西洋城,就能夠避開艾達的威脅。”

“不過我想了解,”希茲插嘴說,“她坐在馬克漢先生的辦公室裏時,如何殺得了雷格斯。”

“警官,讓我們按事情的前後次序來說,”萬斯回答,“朱麗亞第一個被殺,因為她是這家庭的當家。殺掉她,艾達就可以更無阻礙地進行下去。此外呢,一開始朱麗亞的死不但為她的草圖畫出了最吻合的輪廓,也給了她上演謀殺自己的一個最合理的背景環境。毫無疑問,艾達聽人提起過契斯特的左輪手槍,拿到之後便等待著第一次出擊的機會。十一月八日晚上,作案時機最終來臨,當時辰已到十一點半,宅裏的人都入睡了,她就輕敲朱麗亞的房門,順利被請進房,並且無疑就坐在朱麗亞的床沿編些話來解釋她的夜訪。然後她從睡袍底下抽出手槍,一槍射穿朱麗亞的心髒;然後返回自己的臥房,她站在燈光下、梳妝台的大鏡子前,右手握槍斜頂著自己的左肩胛。鏡子和燈光都不能少,這樣她才知道槍口是否對準;這也是為什麼,兩聲槍響之間有著三分鍾的空當。之後她扣下扳機——”

“我不敢想象一個女孩兒家會用槍傷自己來安排詭計!”希茲不同意這種說法。“這不合常理。”

“可是警官,艾達本來就不是什麼小家碧玉的女孩;這一連串的陰謀裏,也沒有一個地方合乎常理。那就是為何,我會那麼急著查閱她的家族史。在槍傷自己這件事上,假如從她以苦肉計取得旁人的信任來想就很合邏輯了。其實這樣做隻有一點點或甚至一點也沒有風險,那把手槍已被契斯特改裝得一觸即發,隻要輕輕一扣就能發射。她最恐懼的反倒是隻受到些微的皮肉之傷。再說,犯罪史上早有很多自殘的案例,那些人所希望的可遠比艾達小得多了。葛羅斯記錄了好多個……”

他拿起擱在桌上的《法官手冊》第一卷,翻到做了記號的那一頁。

“警官,聽一下這段文字。我大概的翻譯如下:在自己身上強加傷口並不是什麼不尋常的事。這些人中,有的是為了假裝自己是致命武器下的受害者,有的想要敲詐或勒索傷害賠償金。所以,往往在一陣不痛不癢的群架之後,總會有人展現出他假裝被打出來的傷口。但典型的、最常上演故意傷殘自己戲碼的人,通常都不會自殘到底,也多半是非常虔誠的信徒或者是離群索居的孤獨者……自然啦,警官,對那些為了逃避兵役而自殘的事,你更不應該陌生了。他們最常用的招式,就是把手放在槍口上方,擊掉自己的手指頭。”

萬斯合上書本。

“並且你也別忘了,這女孩一直活在絕望、沮喪和不幸之中,得到什麼都好,也沒什麼可損失的。若謀殺別人不成,她可能就殺掉自己。相對於艾達想要得到的東西,肩膀的外傷根本微不足道。女人在毀滅自己這件事上,可以說有無限的能力。它隻是艾達不正常狀態的一部分。不,警官,在這種情形之下的自殘槍擊,應該說是追求完美的堅持……”

“但是她是從背後開槍的!”希茲的臉,看起來像個二愣子。“我就是搞不懂,有誰聽說過——”

“等一下。”萬斯拿起第二卷《法官手冊》,翻到做了記號的一頁。“以葛羅斯為例,他就聽過許多這一類的案例——實際上,歐洲大陸這方麵的例子很多。很明顯就是他的記錄,才讓艾達產生從後背槍擊自己的想法。我從類似的許多記錄裏挑選以下這一段:以下的兩個實例,告訴我們不該被傷口的經驗法則所欺瞞:維也納曾發生過一個人當著許多人的麵用手槍從後腦打死自己的事,當時要不是有那麼多目擊證人,沒有人會相信那是自殺;另外還有一個軍人以步槍從背後自殺,他先把步槍固定好,踩在步槍上麵,同樣的,隻看傷口的話根本不像是自殺。”

“等一下!”希茲坐直身體,向萬斯揮舞雪茄。“那把手槍又如何解釋?槍響後史普特就進了艾達的房間,為何沒看見那裏有把手槍?”

萬斯不回答,翻動葛羅斯的《法官手冊》到另一個夾了書簽的地方,自己翻譯起來:

“某天清晨,有人通報警方說找到了一具被人謀殺的男屍。警方一到命案現場就查出死者是有錢的米商A先生;死者耳後中彈卻往前仆倒,子彈打進腦部之後就嵌在左眼上方的額骨中。找到屍體的地方,是條深長溪流上的橋中央,就在結束探察、即將搬走屍體進行驗屍時,執行調查的警官隻是偶然地在橋邊有點腐爛的矮欄上——幾乎就在屍體躺下之處的對麵——發現了一小塊完整的新凹痕,看起來似乎有個又硬又尖的東西猛烈撞上過矮欄邊緣。他馬上懷疑這個凹痕與謀殺案可能有某種關聯,他決定到橋下的河床打撈,很快就找到了一條將近十四尺長的堅韌繩索,一頭綁著塊大石頭而另一頭則是把發射過的手槍,槍管剛好符合那位米商頭上取出的子彈。這樣一來,根據現有的證據來看,謀殺案變成了自殺案。這個米商把石頭掛在橋邊的矮欄上,往自己的耳後開槍,開槍那時手一鬆,石頭的重量便拖著手槍越過矮欄,掉落到河水中……這樣能不能回答了你的問題呢?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