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黛二送繆一下樓。夜晚滿天星鬥,天空深邃,一片靜謐,秋憊融融。她們站在樓下的星空下,繆一說著什麼。月亮靜靜地掛在空中。她們相視而立,徐徐秋風把鏡二披在肩上的憂鬱的黑發飄揚起來,繆一係在腰帶裏的上衣也被夜風鼓蕩起來,黛二覺得有點冷,便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凝視著繆一,繆一那永遠悒鬱不歡的豔麗以及為著沒有愛情的生活而顯現出來的慵倦感染著黛二,可是黛二除了理解,還能給她什麼呢?
“你會把我忘掉的,在美國那種現代世界。”繆一說。
“不會。”鏈二說。
“我讓你失望了?”
黛二把頭轉向一邊;“……”
她們站著不動,也不再說什麼。星離雨散,分離在即,對往昔的追憶與對未來的茫然之情將她們吞沒。黛二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畏懼,從綴一的神情中,黛二看到她正在鼓起一種勇氣走向黛二,靠向黛二,那是最後的告別。黛二莫名其妙生出一種膽怯,她閃了一下身,向後退了一步,說:“別!”
就這一個字,黛二丟給繆一一堵深厚而無法穿越的。
明顯地,繆一泄了一口氣,好像放下了一身重壓,從矛盾中抽出身來。又站了一會兒,她轉身走了。為了緩和尷尬,她說了句“真討厭”。黛二愧疚交加,悵然若失,不知說什麼。她在心裏對自己說:你真他媽的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國女人。
黛二與麥三、墨非沒能告別,他們到外省旅行結婚去了。黛二知道,若是能夠與他們告別,也不會像與繆一告別那般沉重,変三不隻一次對黛二發狠地說:“將來我出國時,在飛離北京地麵的那一刻,你猜我會怎麼著?我就衝著此京發灰的藍天最後看一眼,然後無比嘹闊地大叫一聲。”
“一聲什麼?”墨非急問。
大家都知道那一個字是什麼,便都開心地笑起來。實際上,老天都知道麥三多麼離不開墨非,離不開這塊土地上的許許多多。她隻不過善於做美國夢而已,而且做夢已經做得相當專業了。
黛二也曾想象自己告別北京時會怎樣。依照黛二對自己本性的認識,她覺得自己會心裏哭著而臉上笑著。為了避免最後分別的場麵,她寧肯與任何人不辭而別,偷偷摸摸走掉。
可是,真的到了飛離北京的那一刻,黛二小姐卻氣鼓鼓地生著母親的氣,母親一個勁地叫她穿呀穿,恨不得讓她把春夏秋冬把南北兩極和赤道全穿在身上。正是初冬嘛,是個麻煩的季節。
銀灰色的波音747像一個心焦意迫的情人以擁抱的姿勢向著東太平洋投去。一路上,黛二脫呀脫,為前前後後的高鼻子綠眼睛們表演著脫衣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