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個人(1)(1 / 2)

死亡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東西,以他十六歲的年紀,始終沒有辦法真正了解。

每個人都在努力的忘記,關於那個人的一切,卻要在臉上顯露出悲傷的表情,淡淡的說一句懷念。就算上過新聞報紙,許多人都表示過惋惜,一個星期、一個月,最多隻過了半年,所有人開始成為共犯,心照不宣的一點點抹掉那個人來過這世界的痕跡。

兩年前的某一天,許多人都在哭泣,聚集在同一個地方,一個接一個的講著那個人的優點。輪到他的時候,他想起的都是他們一起做過的壞事,一些調皮任性的惡作劇,一起議論女孩的話題……無數帶著小小叛逆的快樂,都正在他們身上發生。可能是他的感情比別人滯後,那個人明明還存在,他的每一寸記憶都鮮活透亮,怎樣也講不出哀悼的話。所以他隻好沉默下來,無辜的看一眼四周林立的花圈,覺得這悲切的場景像個鬧劇。

他不要跟任何人去分享,他和那個人之間共同的小秘密,那是一些隻屬於他們兩個人,永遠都不會忘記的事。就算隻是背靠背的坐在一起,看著夕陽慢慢地落下去;或者是並排走上放學的路,在路口瞎聊到快要天黑才瀟灑的揮揮手各自回家去。

在其他人的嘴裏,那個人,應該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他對“朋友”這個詞也不太了解,習慣用“重容易想起的人”來為對方歸類,以永遠的現在進行時。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沒辦法講出那個人的名字,即使隻對自己提起,胸口都會被一種沉悶的感覺重重壓住,眼睛也變得有一點酸,隻好趕快抬起頭看看天空——他們說那個人早就到了那裏。

每片雲朵的形狀他都曾仔細的看過,它們變來變去,從沒有顯露出任何跟那個人有關的線索,眼睛和脖子都很累,然後他低下頭來,看到不遠處的操場上有個人正在跑步。

陽光很耀眼,他看不清這個人的臉,大步奔跑著的姿態和動作有些眼熟,好像在對他揮手,嘴裏也使勁叫著他的名字,“許、彥、冰!許彥冰!你在看什麼?”

這個聲音也很耳熟,他差一點就要開口回答,耳邊卻隱約聽到了另一個聲音,“許彥冰,老地方等你,不管多晚都會等,我有話要跟你講。”

他驚喜的轉過頭,以為會看到的影像並沒有出現,隻是笑容還來不及收回去。每一次都是這樣,他也上網查過很多神神怪怪的資料,期待有天可以真的見到什麼超自然的現象。唯一煩惱的是,他的理智有跑出來偷偷告訴過他,這種情形其實應該叫做“幻聽”。

“喂!許彥冰!一起來跑!看你這麼瘦!真的要多運動一下!”叫著他的人已經很快的跑過來,拽住他的胳膊熱情地笑。

這個人,名字叫張曉陽,在教室裏是坐在他旁邊的,他們從開學到今天為止一共認識了十五天。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多話的男生,不管是上課還是下課都不斷黏著他講話,自以為是的非要跟他做“好朋友”。他隻能微笑著不動聲色的冷淡,打心底裏討厭對方過度的熱絡,做朋友這種事,怎麼能這樣簡單輕易的講出來,就像他不了解死亡的重量一樣,這個張曉陽也不會懂得友情的重量。

友情,在他的理解裏就是同性之間的感情,跟所謂的愛情區別隻有一個字和一個性別的不同而已。據說友情是可以多人共享的,但是也有小時候學過的詩文講“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從很多小說、漫畫、電影故事裏他都有看過,真正重要的同性友人往往隻有一個。那麼友情到底是排他的、無可取代的,還是可以喜新不厭舊來者不拒的?他從兩年前就有過自己的選擇。

他在這麼想的時候,記憶裏的那個人也點頭同意。好吧,把他混亂的情緒理順一下,再從頭開始回憶,姑且就用“朋友”這個詞好了,他一直找不到更準確的說法,隻好暫且使用它。

他,和那個人,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意思,就是跟別的人不一樣。不管時間過了多久,一年、兩年、十年、一輩子;不管隔的路有多遠,五百米、一百公裏,還是他們所說的“生與死”,那個人一直會在原地等他,他也一定不會忘記彼此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