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天的早飯桌上,我告訴老金一家,吃過飯我就離開鵝橋。小水對我的決定有點吃驚,說你不是要在這裏多玩幾天的嗎?我的確說過,但是現在我想離開了。我隻告訴她,回去還有些事情要處理,該看也看了,不能耽擱太多時間。小水還想說什麼,被老金製止了。老金說那也好,早點回去能做更多的事,他就不留我了,免得誤了大事,吃過飯他會讓水蝦送我過河。我謝過他,拿出兩百塊錢遞給小水母親,算作這幾天住宿和夥食費用。她堅決不收,老金和小水也拒絕接受。我說這是應該的,幾天來多有打擾,隻是表示一點心意,如果不收下,我會過意不去的。她就收下了,一邊對老金說著,那怎麼好,那怎麼好。
小水陪著我來到石碼頭,水蝦的船還沒到。我們麵對麵坐在兩塊石頭上瞎聊著,她讓我繼續給她講我生活裏的事,那些對她來說無限遙遠的景象。我意識到再給她講虛無縹緲的東西未必是件好事,便說些漫無邊際的玩笑話。然後看見一個人不規則地跑過來,是神經七,跑得氣喘籲籲的,其實速度慢得要命。難為這麼一個老人了。
“大頭,大頭,你走了又不跟我說一聲,”神經七說,咳嗽聲把一句話分割得支離破碎。“老哥我到管事的家找你,才知道你小子又要走了。這次又把小水帶走?”
“不是,七爺,小水是來送我的。”
小水嗔怒地捶著神經七的胳膊,“七爺又胡說,小水以後再也不理你了。”
神經七嘿嘿地笑起來,說:“誰知道大頭腦袋瓜子裏想些什麼。大頭,”他從懷裏摸出一張折了好多道的發黃的白紙,遞給我。“我住了你的茅草屋幾十年了,我給你錢。這是我的條子,你到信用社去取,老哥我錢多著呐,你想拿多少拿多少。”
我接過白紙一看,上麵七零八落地寫著幾行字,彎彎繞繞的,我一個也不認識。我遞給小水看,小水就笑了,說:“這是什麼?一個都沒見過,七爺又犯病了。”
“小丫頭瞎說,七爺犯什麼病?噢,對了,”神經七又去口袋裏亂摸,摸出來半截蘿卜和一個盛紅水的小鐵盒子。“大頭,這條子要你老哥蓋了章才能拿到錢。你看,這是我金老七的印章。”
他把紙條從小水手裏奪過去,把半截蘿卜蘸上紅水,鄭重地摁到紙上,半天才鬆開。紙條下方多了一個圓形的紅印子,上麵刻的是什麼字我同樣不認識,一團歪歪扭扭的線條。小水又笑了,說七爺這次病可犯得不輕。
神經七把紙條認真折疊好,小心地塞進我的上衣口袋裏。“大頭,蓋過章了,這些年的房錢我金老七可還清了。”他動情地拍拍我的肩膀,說,“船來了,大頭,你要走就走。快走,天黑了找不到路。”
水蝦的小船快速地劃過來,靠到碼頭邊上。我跳上船,對岸上說:“七爺,謝謝您,您多保重。小水,你也回去吧。”
神經七和小水向我揮手。神經七說:“大頭,你什麼時候回來?是不是又要過四十年以後?”
我說:“再說吧。您看我的影子在水裏是直的還是彎的?”
神經七愣愣地看著我,沒聽明白我在說什麼。這時船已經離開了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