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裏希(1 / 2)

風氏神族二十八代陽年①五月,天像破了一個大洞一樣,疾風驟雨半點也沒有停歇的意思;這恐怕是自天地混沌初開以來風雨最放肆的一次了。天灰蒙蒙的,辨不清日月。洞庭人從湖渚搬到了湖濱,從湖濱移到了田隴,又從田隴逃到山崖。山崖下是一片汙濁的黃水,沒有一點生氣,隻是偶爾會跳出一點點樹的綠色。被狂風呼呼卷走的大樹,不到一會兒又被洪水帶了回來。

錦依舊悠閑地啃著嘉果②,看著湖上飄著的雜物被大風大浪來回撕扯。嘉果吃完了,身體也感覺乏了;立在旁邊的文鰩(yáo)③把剩下的果核精心地裝在玉櫝裏,又為他披上鸞衣,“吾主,不周山④上的嘉樹會不會受這暴亂風雨的影響呀?要不文鰩悄悄地將她移到附近的靈麓峰上?”錦雙目輕輕合上,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望著短幾上的玉櫝,幽幽地說,“她,不會過來的。夜半你幫我把這白綃給她捎去吧。”說罷,錦便揮滅了洞庭宮裏的魚燈,靜靜地躺在琉璃水玉榻上,一臉寧靜祥和。文鰩將短幾上的玉櫝慢慢拿起,緩緩地退了下去。已經近一百年了,這些嘉果核不管是吃過果肉的還是果肉完整的,不管放任不管還是施以靈力,終究是不腐不爛不發芽;不過,這樣留著果核,偶爾看看把玩對錦來說也稱得上是一種慰藉。

次日正午,洞庭宮漸漸暖和了起來,陽光照得宮殿裏閃亮亮的。錦恍惚感覺自己重新回到了母體裏,全身都被溫暖的羊水包圍著,整個世界都是母親溫柔的呼喚聲,身體麻酥酥的。然而那溫柔的叫聲越來越細越來越輕,最後竟消逝在遠去的流水裏。“吾主,您醒了?這是新摘的嘉果。”文鰩停下手中的活,遊到錦身邊,將落下的鸞衣拾起,微笑地說。遠處的嘉果已經有一大半裝到了瑾玉蟠盒中,剩下的果子上還沾著白玉一般的霜晶。嘉果上的霜晶和那棗樹般橢圓碧綠的葉子在射入洞庭湖中陽光的照耀下,看起來可愛極了。“那天洞被堵住了?”錦整理著青藍相間的垂直秀發說道。“雨是突然停下了,隻是風還沒這麼快已住。您看,上麵的湖水還是時不時地卷起浪來。”文鰩說罷便拿起空蕩蕩的籮筐行禮飄走了。

想不到那樣瘋狂的疾風暴雨也有消逝的時候;果然期待天下一片汪洋的想法還是太幼稚了,但是哪怕這水能通到不周山邊也是好的呀。錦望著從湖麵落下的片片陽光遺憾地感歎著。不過,既然這天洞合上了,能有陽光這樣照照也是很舒服的;即使不披鸞衣也不用擔心夢魘侵襲了。

洞庭湖底的生活悠閑自得,脫離了仙神的糾結,也遠離了人類的紛爭,湖水近百年來也都沒有枯竭的跡象;然而這悠閑卻並非錦自己想要的。在這裏具體生活了多少年,隻有文鰩記得清楚,錦不知道沒必要知道,也不想知道。對於錦來說,最大的自由就是遊到岸邊觀察觀察那個再也回不去的世界。今天剛好久極的淫雨停了下來,天氣也清朗了許多,錦散去正午陰霾的心情獨自遊到了洞庭湖畔。他背後的翼在和煦陽光的沐浴下,變得透明起來,頭發從青藍相間慢慢地變成了烏黑;從遠處看,儼然是人的模樣。

風倏地止住了,湖麵上一點波瀾都沒有,放佛時間停止了一樣。錦剛準備返回洞庭宮中時,一個健美的女人帶著一大批逃亡出來的異族人出現在了水汀旁。錦好奇地遊近了些,那個帶頭的女人麵容白皙,兩頰微紅,巧鼻挺拔,雙目寧靜明亮如十五夜半的皎月一樣,眉宇間柔媚裏帶著些許英氣,美得讓人敬畏。

“神族風氏懇請洞庭湖主行便,暫渡一程!”神女目光篤定地麵對湖水請求道。

不過一會兒,文鰩優雅地從湖中冉冉升了上來,規矩地行了一個禮說道:“神女,您若要渡湖文鰩定當隨船護送,隻是日前狂風暴雨把這附近的大船小船都毀壞了。船塢緊急修理舊船,另新造百艘大船,晝夜不息也需三年有餘。您可暫且在這洞庭湖畔修養數月,文鰩分批將您同伴護送過湖,您看如何?”。

“明日日出前,我們必須全部渡過洞庭!”神女回頭看著萬名族人鎮靜地說。

“明日前連一片木筏都難有,過不去的。日落前為您一眾安排好營寨果物,可好?”文鰩依舊溫文爾雅。

“湖主,你在湖上建一座冰橋,北辰星出現前我們自然會抵達對岸。”神女的眼神溫柔而堅定,看似命令的話語美妙地從她微笑的嘴角平靜地吐出。

文鰩聽到“冰橋”時,雙肩不自主地微振了下。往年舊事像寒流一樣,借著洞庭湖水湧向他來,慢慢從腳底傳到背脊,從背脊流到指尖,再從指尖觸到他的心髒、喉嚨、耳根、雙目,最後印在他的腦袋裏。整個世界快速地暗淡下來,隻剩下文鰩一個孤獨地站在湖心。黑暗吞噬了眾人,吞噬了岸邊的殘骸樹木,吞噬了洞庭湖,最後連文鰩也消失在了這黑暗之中。恐懼始起疑惑漸消之時,遠處泛起的微弱亮光裏朦朧地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背影,文鰩想追去,卻發現腳怎麼也抬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