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了。這是北京最好的季節。周末單位組織去鳳凰嶺。簡靜那些天身子不舒服,好朋友來了,就不大想去。還有一點就是,經了好新聞那件事,簡靜心裏不痛快。猶豫了半天,還是去了。心想越是這時候,就越是要拿出自己的涵養來。要是不去,知情的是簡靜身體不好,不知情的,還不知道會怎麼想。
鳳凰嶺很美。滿山遍野都是金黃的調子,油畫一般。簡靜身上倦,腳步就慢些,跟在大家後麵,漸漸感到有點力不從心。孫美英和範主任並肩走著,很熱鬧地說笑著,範主任還時不時回頭招呼一下簡靜,說怎麼,林黛玉受罪了吧。大家就跟著起哄,說要不我們做頂轎子,把我們的林妹妹抬上去。簡靜臉上笑著,心裏卻有些感慨,這些人,別看平時都你好我好,嘻嘻哈哈,一到關鍵時候,都是明哲保身,誰都指望不上。
孫美英也偶爾回一下頭,表情卻是複雜得很。簡靜看著孫美英的背影,心想要是不刹一刹你的氣焰,怎麼過意得去。這次出來有個節目就是踢毽子。輪到簡靜的時候,大家都看呆了。簡靜穿一身純白運動裝,一頭長發高高地豎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說不出的颯爽英姿。那隻毽子好像變成了簡靜身體的一部分,上下翻飛,收放自如。一邊踢著,簡靜衝著大家叫板,說來,誰來呀?陳奮?小關?範主任——來,跳一個雙人舞毽。範主任就真的走上前去,兩個人你一下我一下踢起來,默契極了。
回來後簡靜就一直肚子疼,她抱了個熱水袋蜷在床上,把腸子都悔青了。在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上爭高低,這可不是她簡靜的風格。況且,自己身體又不好,何苦來哉?和範主任當眾搭檔,別人會怎麼看?可是想想孫美英的樣子,簡靜心頭掠過一種很凜冽的痛快。和範主任踢踢毽子又怎麼樣,隻要是當眾,她就不怕說不清楚。
範主任找簡靜談話的時候已經快下班了。
簡靜應了一句,就找筆記本。她注意到,每次範主任找孫美英談話,孫美英都要鄭重其事地拿一個筆記本,還有筆,像是準備參加重要會議。簡靜剛打開抽屜,轉念一想就又關上了,心裏暗笑自己,要命,什麼時候也變這麼俗了。
範主任把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說小簡啊,來單位也有半年了吧。簡靜說嗯,快滿半年了。範主任接著說,真快呀,這一晃。簡靜不知道主任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就說是啊真快。是下班的時候了,走廊裏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外麵大間的人們也都歸心似箭了。簡靜聽到孫美英在不慌不忙地煲電話粥,一邊抽出嘴巴來跟人打招呼說再見。簡靜想這女人是放心不下,就範主任,至於。範主任說小簡啊,還在那個哪兒住?簡靜說三元橋。噢,看我這腦子,三元橋。範主任拍拍腦門,跟人合租?簡靜說跟同學合租呢,兩居。範主任說寫個申請吧,單位有宿舍,單人宿舍。比外麵便宜多了,上班又近。簡靜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住單位宿舍的人擠破了頭,她一個新人,實習期都沒滿,是從來不敢心存奢望的。這天大的餡餅如今咣當一聲砸自己頭上了,就有點反應不過來。剛要說謝謝主任,外間忽然傳來孫美英的笑聲,笑得一波三折驚天動地。簡靜知道這是孫美英在提醒裏間的人,同時強調自己的存在,就提高嗓門,聲音卻軟下來,有了點撒嬌的意思,說,哎呀主任,讓我怎麼感謝您才好呢——外間的笑聲像被踩住了尾巴,一下子僵住了,懸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