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簡靜第一次見孫美英,就感覺有點別扭。

那天範主任把她帶到辦公室,一一給大家引薦,說簡靜,新聞學院的高材生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同事了。簡靜很得體地微笑著,衝大家點頭,嘴裏說著請多關照。人們都紛紛從各自的電腦上浮起一張臉來,頷首,淺笑。隻有孫美英麵無表情,拿眼睛把她看住了,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簡靜當時心想,這人,有點意思。

說起來,能來這個單位是一個很偶然的機會,純粹是簡靜在網上誤打誤撞,撞上了。後來才知道,這種單位,口子封得很要緊,通常都是內定。在網上貼招聘啟事,那是百年不遇的事情。結果就讓簡靜給遇上了。更重要的是,解決了進京指標。在北京,這就非常難得。

仿佛隻是一夜之間,辦公室的氣氛就有了變化。到底有什麼變化呢,說不好,也許就是那麼一點點,空氣一下子微妙起來。怎麼說,好比一杯清水,不小心落了一滴蜂蜜,外表看不出什麼,其實味道已經不一樣了。這辦公室原是四男兩女,陰陽失衡得厲害。物以稀為貴,這幾乎是一條鐵律。女士們仗著性別的優勢,一向是驕矜慣了的。如今來了簡靜,情形就變了。陳奮他們幾個男士明顯地群情亢奮。剛開始都不大好意思搭訕,可臉上的熱切是藏也藏不住的。到了下午,他們也就慢慢放開了。幫簡靜抬桌子,搬椅子,接電話線,給電腦裝殺毒軟件。簡靜張著兩隻手,從旁隻有看著,根本幫不上忙,嘴裏不住地說謝謝,謝謝啊。小關就噗嗤笑了一聲,說陳奮,在家也沒有這麼勤快過吧。陳奮拍了拍手上的浮塵,說算你蒙對了。小關把嘴巴撇一撇,說德性。老鄒嘎嘎笑了兩聲,說小關,你不是山東人嗎?小關說是,又怎麼著?老鄒就說噢,我還以為,看我這腦子。小關不依不饒,說,你還以為什麼?陳奮就嘩的一聲笑出來,說,老鄒還以為你是山西人呢,一身的醋味。小關恨了一聲,說無聊,就你們?簡靜在一旁看著他們打嘴仗,開口不是,不開口不是,正左右為難,偷眼看一下對麵的孫美英,隻見她寒著一張臉,能陰出一盆水來。她心裏忽地涼了一下,想還是謹言慎行吧。就噤了聲,借故去了衛生間。

前半年,照例是實習期。簡靜一心要在辦公室裏立住腳跟,見了誰都做小伏低,一副溫良謙恭讓的眉眼。本來是輪流值日,如今簡靜倒把辦公室的衛生全包了。打水,掃地,擦桌子,還不忘了時時給牆角那盆巴西木澆水。辦公室裏天天窗明幾淨,外邊的人來了都說,不一樣,就是不一樣。簡靜聽出這話裏稱讚的意思,更加勤勉地做事。女士們都是一派心安理得的樣子,倒是男士們,都漸漸有些不忍。就隔三差五地幫她。後來還是範主任說了話。有一回開完會,範主任似乎無意間說了一句,這個值日,還是老規矩吧。輪流。自此簡靜才算暗暗舒了一口氣。

日子不疾不徐地流淌,像水。把柔軟的變堅硬,把堅硬的變柔軟。一霎眼,九月了。

有一天,簡靜穿了一條裙子,石綠的底子,帶著水草樣的暗花,那水草纏纏繞繞,隱隱約約,有一種說不出的嬌嬈風情。剛一進辦公室,就引來一片驚豔。簡靜一邊笑眯眯地享受著大家的讚美,一邊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桌子對麵的孫美英。孫美英兩眼盯著麵前的電腦,一副心無旁騖的樣子,手指在鍵盤上砰砰地敲著,敲得又快又狠。小關過來研究裙子的質地,問哪裏買的,什麼牌子,多少錢,說簡靜你穿這裙子簡直是,簡直……正當小關歪著腦袋找形容詞的時候,忽然吱嘎一聲銳響,是椅子腿刮地板的聲音。孫美英忽然站起來,拿了水杯就往外走,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嘴裏輕輕吐出一個字,俗。小關的讚美就懸在半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自己半張著的嘴巴。簡靜心裏明鏡似的,知道這回是小關當了替罪羊,孫美英哪裏是在說小關,靶子指的分明是她簡靜。不就是條裙子嗎,什麼素質都。

回去簡靜就把那條裙子脫了,換上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站在鏡子前端詳著自己,心裏有些不甘。憑什麼?自己穿衣服還要照顧別人的感受。她想不通。後來想了幾番,也就通了。自己剛來,還是別太招搖了吧。樸素一點,低調一點,免得顯山露水,讓人有壓迫感。自己比較招人,這一點,簡靜清楚。讀大學的時候做家教,學生的媽媽東北人,相當標致,有一回在一旁把簡靜盯了半晌,忽然說小簡,知道不,你這小模樣兒長的,挺撩銀(人)兒。從此簡靜就記住了。撩人兒,這詞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