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皺眉道:“那阿諾呢?把針劑給了你,他自己怎麼辦?”
斯琴看了一眼那邊,咬牙道:“阿諾說了,他身體好,撐得住。”
從斯琴說話的表情,我看得出,她和我一樣完全不信。難怪剛才阿諾把吉它箱給我時,眼神裏已經寫上了永別,以及無所畏懼。
我聲音顫抖道:“阿諾、阿諾他,憑什麼為了我們,要犧牲自己?難道說他是臥底?他也是警察,對不對?”
斯琴卻不答話,隻是定定地看著我。時間被她的眼神凝固,三秒鍾,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然後,她狡譎一笑道:“商業秘密。”
我一下子就愣了,渾身肌肉緊繃——卻不是因為害怕。我記得,這是在老六房子門口,我們爭奪那個筆記本時,我哄她的話。
現在想起來,這樣的第一次見麵,其實非常浪漫,更富有激情。
那若隱若現的嗡嗡聲,似乎正在變大。
生死攸關,老六留意不到我們的兒女私情。他死命壓著震動越來越厲害的兩個瓶子,一個勁地嚷:“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斯琴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色道:“一管針劑,如果勉強分給三個人,會因為劑量不足而完全無效。最多最多,隻能分給兩個人,而且有沒有後遺症什麼的,還得靠運氣。現在,我們要商量的是……”
她看一眼我,又看一眼老六,一字一句道:“誰不用這針劑。”
我胸口一下堵住了,這個不用針劑的“誰”,將要麵對的,是癱倒在輪椅上的殘生。而且,普通人沒有霍金那樣的醫療保障,連“殘生”都不會長。
求生的本能,讓我在一瞬間就決定,我絕不做那個“誰”。我還沒有娶老婆,還沒有生孩子,連戀愛都沒有談夠,我怎麼肯去死?
我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但是,我看見了她的眼神。
清亮的、充滿期待的眼神。
越過這張可愛的臉,我看見她身後,十幾米外,那被一群螞蟻要得遍體鱗傷,卻仍在勉力維持的大象。
男人是什麼?男人就是這樣,大義生死,無所畏懼。
阿諾個日不死的,你怎麼敢那麼男人!
這一瞬間,我全身血液沸騰,爆發出從未體驗過的豪壯,破口大罵道:“他媽的,老子不用了!死就死!”
斯琴看著我,眼裏有水光閃動,臉上慢慢綻放出一朵笑。看起來,她得到了滿意的答案。
她深深吸一口氣,低下頭,熟練地把試管取出,右手手刀削掉管塞,再用針筒把針劑吸了進去。
瞬間的衝動過後,當血從心髒裏撤退,有一種空空蕩蕩、毫無著落的感覺。
這可不是開玩笑,我一覺醒來,就要變成癱子了。我變成了癱子,斯琴她會來看我嗎?我不敢想。變成了癱子,從輪椅上下來的唯一機會,就是送往火葬場的路上。可怕。
真可怕。
我喉頭一陣哽咽,後悔,後悔自己逞能,把下半生淒涼地舍棄。
我看著眼前,斯琴已經把針劑裝好了。她右手食指中指夾著針管,拇指輕輕地按在活塞上。
我看著她的臉,這個蒙古女人有多美啊!可惜,我再沒機會跟她表白了。
她卻也看著我,臉色溫柔,像陽光下一條清澈的小溪。她輕聲說了三個字,隻可惜,被越來越強的嗡嗡聲淹沒了。
然後,她把針管直戳向我的脖子,惡狠狠道:“給我活下去!”
我根本反應不過來,銳利的針尖在太陽底下,閃爍著光芒,向我疾馳而來。直到——一直手從旁邊伸出,牢牢抓住了針管。
是老六。
事情如此突然,這下連斯琴也反應不過來了,呆呆地看著老六。
這個日不死的胖子,此時卻像花豹一樣敏捷。他右手抓著針筒,左手一按在地上,整個人站起身來,慢慢向後退去。
我眨了眨眼睛,終於有點明白,他想要幹什麼了。
可是——不至於吧?
老六邊後退邊搖頭,眼淚鼻涕流了滿臉。
他哭著道:“對不起,對不起!”
我慢慢站起身來,大罵道:“操,你要幹嘛!”
他舉起手中的針筒,哭喊著說:“小安,對不起,我對不起你。我見過那、那種病,我知道有多可怕。我怕死,可是讓我得那種病,我還情願去死。小安,斯琴小姐,下輩子我報答你們,對不起,對不起!”
我咬牙就要撲過去,卻被斯琴拉住了褲腳。確實,沒用的,已經太遲了。我們錯過了最初的機會,現在他退到了山頂的邊緣,離我們有七八米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