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賦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納蘭府的。
而跟來一起搶親的人，看到納蘭府那氣派，早就各自回家，走得比兔子還快。
此時華燈初上，夜色已黑，鄺賦生還穿著那件喜袍，隻不過早已沒有來時的光鮮樣子。袖口被扯破了，帽子也丟了，鞋子被踢飛了一個，納蘭府裏的家丁也沒替他撿回來，他就這樣一腳高一腳低地走著，默默想著自己今天受到的委屈。
滿腦子裏盤旋的，就隻有孟懷仙那戚戚哀哀的哭聲，簡直把他的心肝脾肺腎都要揪出來了。他喃喃地念叨著：“懷仙，懷仙……”
懷仙原本是他的，那樣一個水靈靈的大美人兒，原該是屬於他的。
他路過茶館，就想起自己背著孔倩同孟懷仙在那兒喝茶聊天的情景，他繞過河邊那棵歪脖子的柳樹，就想起自己抱著孟懷仙那溫香軟玉的身子時的甜蜜，他站在橋上，就想起孟懷仙站在油紙傘下向自己揮舞手帕的俏模樣……他越想就越難過，他扯著身上髒亂的袍子，抖著喜袍上那清晰可見的泥印，他隻記得鄺家的麵子全都被他葬送在了納蘭府院的黃土裏。
鎮上所有的人都像是在笑他，笑他沒用，笑他連自己的妻子都守不住。
他漸漸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不知不覺就站在了河邊，那河水不深，卻足以淹死個像他這麼樣的人，隻要他不亂掙紮，還是可以淹死的……他想著，就一腳深一腳淺地向水裏走去。清澈的河水漫過淺灘上的鵝卵石，一波波地舔濕了他的腳背，他被那河水的清涼刺激的一機靈，蹬蹬蹬地倒退三步，驚魂未定。
他這是犯的哪門子糊塗啊？輕生？他要是死了，家中老母又該怎麼辦？兩個姐姐將來總要出嫁的，小弟又不懂事……他才是鄺家的嫡長子啊，怎麼能這就樣死了？
他清醒過來，彎腰使勁絞幹了衣擺上的水跡，轉頭往鄺宅裏跑。
此時天已經全黑了，鎮裏的居民大多睡得早，不多時，路上就完全變成了黑燈瞎火的一大片，看不清哪裏是路，那裏是坪，唯有鄺家還是燈火通明的，豆大的燈油發出溫暖的光。
那是他的家！
“大少爺！大少爺！”遠遠地有人聲傳來，接著，視野裏出現了幾支忽明忽暗的火把。
“我、我在這兒！我在這兒！”鄺賦生發力狂奔，一時間所以有委屈都像找到了發泄的出口，他一邊跑，一邊掉眼淚，直哭得稀裏嘩啦。
“大少爺，你回來了，可太好了！老夫人正著急呢！”來接他的是鄺老太太的兩個貼身丫鬟，她們身後還站著四個家丁，這已經是鄺家最大的陣仗了。
“大少爺，你的臉髒了，要不先回家換過吧，這模樣，老夫人看了會心疼的。”碧靈踮起腳來為他擦了擦臉，又小心翼翼地替他拉齊了衣角。鄺賦生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才默然點頭。
一行人走進大宅門，他的心情也平靜下來。抬頭再看看門口那刺眼的喜字，鄺賦生不言不語地回到自己屋裏。房間還是作新房布置，處處豔紅，看得人眼睛生痛。
喜桃輕聲說道：“我去打盆水來，碧靈，你替大少爺換身幹淨的衣服。”
碧靈點點頭，喜桃便帶著家丁們一起退下了。屋子裏隻剩下碧靈和鄺賦生兩個。
鄺賦生懨懨的，半天提不起精神，眼睛哭紅了，這時看活像隻大白兔子。
碧靈看得不忍，想勸慰兩句，卻又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像這種事，誰多說一句都是火上澆油。
“大少爺，奴婢替你把這身衣服收了。”她半蹲著，彎腰去解鄺賦生胸前的扣子。
鄺賦生還是死氣沉沉的，看也不看她一眼，整個兒就像是失了魂，任由她擺布。
碧靈歎了口氣，一路解下去，好不容易才把那件弄毀的喜服褪下來。
鄺賦生裏邊穿著件白色的底衫，袖口上也有髒了，但並不大明顯，燭火照在他皎皎如玉的臉上，沉靜而溫柔，碧靈的心一下子就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