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暮秋將歸秦留別湖南幕府親友(1 / 3)

暮秋將歸秦留別湖南幕府親友

水闊蒼梧野,天高白帝秋。

途窮那免哭,身老不禁愁。

大府才能會,諸公德業優。

北歸衝雨雪,誰憫敝貂裘。

我在動筆寫這篇評論文章之前,再次反複梳理了杜詩全集各版本大曆四年(769)和大曆五年(770)的詩作,最終覺得,還是這首最似子美的絕筆。

子美再次入衡州得刺史陽濟的接待,並與陽濟討論時局,兼向陽濟推薦人才,可見當時討伐之事尚未啟動。而子美在《入衡州》詩的末一部分詳述自己的行程及計劃,似乎是準備往郴州去投靠舅舅崔偉,還有名叫張勸的人,後者是根據子美詩注而來,此人當時任陝虢節度使。

在往郴州前行途中,子美聽說討伐叛軍的部隊已組成並開始行動,便激動地作詩鼓勵各位官員,《舟中苦熱遣懷,奉呈陽中丞通簡台省諸公》,希望他們精誠合作,建功立業。

途中還有一件令子美激動的事,是他在衡山縣上岸,參加了一個學堂的開學典禮,並為衡山縣學堂題詩致賀,特別稱頌主持此事的陸縣長,殷切希望這星星之火能點亮身處戰亂困境中的人心,以文勝武,以文替武,恢複天下太平。

此後子美詩作《聶耒陽以仆阻水書致酒肉,療饑荒江,詩得代懷,興盡本韻,至縣呈聶令。陸路去方田驛四十裏,舟行一日,時屬江漲,泊於方田》,成為史家評家爭論子美之死的焦點,並且被無事生非的小說家利用,將子美之死進行了戲劇化演繹。

我對這個問題的思路,先是細細分析《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奉呈湖南親友》和《暮秋將歸秦,留別湖南幕府親友》這兩首詩的時間,究竟是在769年還是770年。前首詩中有明確時間指向:“十暑岷山葛,三霜楚戶砧”,說明來到楚地已經是第三個秋天,即當時是在770年秋天。還有,整首詩的基調與769年子美在潭州(長沙)迎來送往時的心緒差異頗大,769年他還處在雄心不死怨氣仍盛的狀態,比如在贈送某位官員的詩的末尾憤然寫道:“孤負滄洲願,誰雲晚見招?”(《奉贈盧五丈參謀琚》)證明他心裏盼望天子招用自己的念想依然強烈,因而怨氣衝天。而《伏枕書懷》是另一番格調,是真正的窮途末路的心懷,是即將放下一切的深沉,《暮秋將歸秦》與其一脈相承,兩首都可判斷為770年秋天所作。

在769年秋天的時候,子美在潭州認識各路官員,多數的都作了詩,數量還不少,諸如“他日臨江待,長沙舊驛樓”(《重送劉十弟判官》),“湖南冬不雪,吾病得淹留”(《晚秋長沙蔡五侍禦飲筵送殷六參軍歸澧州覲省》),說明子美因病滯留潭州,病情得到控製,心緒比較穩定。

769年有兩首表現欲動身北歸的詩《回棹》《登舟將適漢陽》,仇兆鼇都放在了770年詩內,而我認為這兩首的基調也不是真正窮途末路,前一首末尾涉及“篙師”,我認為還是769年春天湖南尚無戰亂,子美關注重點在水上航行安全以及人際關係時所作。後一首表達的還是他多年都在表達又多年沒有實現的願望。那時子美對北歸有遲疑,一是中原是戰亂中心的情況沒有得到改變,反而愈演愈烈;二是湖南暫且安全;三是子美的病情雖加重,但相對穩定,沒有擊垮他的心理防線。

我認為,770年初夏發生的潭州叛亂,徹底粉碎了子美最後的相對安穩的生活和心緒,給他的身體也帶來了致命一擊。

從感謝聶縣令的這首詩來看,子美一家離開衡陽往郴州方向走,因正值盛夏季節,水路風險很大,在耒陽境內的江邊避風雨,得到耒陽聶縣令的關照。聶派仆人,不顧水路風險,給子美送來問候信和酒肉食品。對這雪中送炭的幫助,子美想親自麵謝。詩先就在船上寫好了,長長的標題表明此詩尚未送達耒陽縣城,“至縣呈聶令”隻是子美的打算,因江水上漲,子美泊船方田驛,等待水勢回落天氣好轉,同時更等待戰亂稍稍平息的消息。

詩中“知我礙湍濤,半旬獲浩溔”,表達的正是上麵所分析的意思。

有評家認為子美是在方田驛遇阻半旬後得聶縣令的幫助,模糊了子美作詩和食酒肉之間的時間差,給無事生非的小說家留下了演繹的空間。

我們從詩中後麵八句議論討伐叛亂之事來看,有一句“方行郴岸靜,未話長沙擾”,可能是記錄一路上比較平靜,沒有受到長沙戰亂的波及。“崔師乞已至,澧卒用矜少”,子美在句後作注說:“聞崔侍禦潩乞師於洪府,師已至袁州北,楊中丞琳問罪將士,自澧上達長沙。”子美詩與曆史記載互證,澧州長官楊子琳攻長沙討伐臧玠,受臧玠賄賂而退兵,隻留很少的兵力做樣子,自己保存實力,即“澧卒用矜少”。末二句“問罪消息真,開顏憩亭沼”,意為落實了朝廷及各地方軍事力量已開始了討伐叛賊的行動,雖然不是大獲全勝的消息,也值得寬心開顏,在方田驛暫時睡個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