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又比誰都來得堅定,自信,而且強。
博雅默默地讓晴明拉著自己,領頭向山上走,除了月光,兩人沒有其他的照明工具。即使幾乎看不清腳前的路,晴明還是毫不猶豫地向前。
既然晴明如此,博稚也沒有猶豫。
上坡的路又走了一段,晴明接著轉進了一座樹林,博雅忍不住拔出腰間的長刀,他一把將晴明扯在自己身邊,然後揮刀將擋在兩人麵前淩亂的枝葉給砍斷。
晴明沒有說什麼,他隻是一路領著博雅,直到麵前豁然開朗。
月光明亮得讓博雅甚至忍不住眯起眼睛,兩人的影子被照映在地上,長長的兩道身影,在盡頭相疊為一。
晴明轉了個身,博雅跟著轉過去,放眼看去,竟是整個平安京,博雅有些不可思議,「……晴明,這裏……」
「這裏的視野很好。」晴明看著整片籠罩在夜色裏的京城,像是不想吵醒睡夢中的人們似地低聲說,「……也很好。」
「嗯?」
後頭那句話,博雅沒聽清楚,他疑問的看晴明,晴明朝他微笑,「我說,有你在我身邊,也很好。」
這句話讓博雅胸口的那股熱氣驀地向上衝,當博雅發現自己一定滿臉通紅的時候,晴明已經輕輕笑起來,他轉身向後,博雅連忙跟著他轉身。
「晴明,你說要來確認,要確認什麼?」
說到這個,晴明臉上的笑容斂了斂,他輕輕伸手,指著自己的前方。順著晴明的指尖看過去,博雅看見一株相當高大粗壯的櫻花樹。
……高大粗壯,卻是死去的。
「……枯萎的?」博雅有點奇怪的轉頭看向四周,雖然夜色讓樹林蒼茫,卻還是能借著月光判斷植物生長的狀況,不看還好,一細看,更讓博雅驚奇。
「這……怎麼回事?」
這個山頭沒有人特別照顧,所以樹木的種類繁雜而多,但這一片大部分都是櫻花樹。明明正值春天,櫻花該是癲狂的開,而這片山頭的櫻花,卻全是枯萎的。
晴明沒有說話,他隻是走向那株最高大的枯木,在伸手可及的距離處停了下來,博雅站在原地,不知道晴明想做什麼,晴明轉身,手指並攏,遠遠的朝博雅的方向,憑空畫了一個正五芒星。
博雅驚訝的看著自己腳下,以自己所站的位置為中心點,周圍有五個小小的螢火蟲似的光點閃爍,正好連成晴明畫的五芒星形狀,「晴明,你這是……」
「不管你等一下看見什麼,都不可以踏出那個範圍。」晴明看著博雅,嚴肅的說。
博雅下意識地點頭答應,頭才剛點,就覺得不對,他有些不安的搖頭,「等一下,晴明,那你……」
聽見博雅這麼說,晴明淡淡的笑了起來,「難道你忘了,我可是安倍晴明呐……」
可是……
博雅望著晴明要自己安心的笑臉,胸口的那種不安卻越來越洶湧。晴明轉過頭,沒有再看著博雅,博雅於是眼睜睜地看著晴明伸出右手,而後將手掌攤開。
而後晴明的手,很輕很輕地,貼上了枯朽的櫻花樹幹。
風,仿佛在那瞬間,停止了。
而後,在兩人眼前的,一整片已經幹枯了的櫻花樹林,突然地開始顫動,博雅屏住了呼吸,他全神貫注地看著晴明的背影。
晴明直視著自己手掌貼附著的樹幹——口中低喃著咒語,整片樹林的顫動,像是抵抗似的猛地激烈起來。
氣氛詭異得不像話,博雅除了按照睛明說的,站在他替自己畫的五芒星裏不動之外,什麼事情都辦不到,這讓博雅相當著急沮喪,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竟看見晴明麵前的那棵櫻花樹的枯枝,用一種像是要驅趕幹擾者似的姿態,由上而下狠狠地朝晴明揮落。
博雅忍不住大喊,晴明卻動都沒有動,枯枝於是狠狠地抽打在晴明背上,博雅眼睜睜地看著晴明的白色狩衣迸裂開來,隨即滲出血跡。
「晴明,你在做什麼?快停下來,晴明!」眼看著樹枝又一次地抽打下來,博雅完全不懂晴明為什麼要這麼做,明明可以設結界保護自己的不是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要讓自己……
晴明仍然喃喃地低聲念著博雅聽不懂的咒語,手掌仍然貼附在樹幹上沒有離開,在那樣的月色裏,博雅幾乎要為自己看見的景象鼻酸。
樹枝幾乎是瘋狂地抽打著晴明,那姿態仿佛被漁夫射中,在浪裏激烈翻滾、垂死掙紮的大魚般,而晴明已經被打得整片背都血肉模糊,卻還是一動不動地保持著他一開始的姿勢。
「晴明……」直到博雅再也忍受不住地跨出腳步,才聽見晴明的聲音。
「博雅,拔刀。」
博雅幾乎是下意識地抽出長刀,同時向前跨步。但晴明仿佛完全看得到博雅的動作似地。博雅才剛跨出一步,就聽見晴明大喝,「別過來!」
「晴明,你……」給晴明喊住了腳步,博雅握著刀,距離晴明還好遙遠,抽刀又有什麼用……
「博雅,把刀舉高,砍。」
即使是那樣的景況,晴明的聲音聽起來仍舊是從容不迫地。博雅感到莫名其妙,距離那麼遠。就算自己再怎麼用力砍,也隻能揮砍到空氣,根本於事無補啊!
「可是晴明……」
「別多說,快砍。」晴明很快地打斷了博雅的話,他貼附在樹幹上的掌心仍然紋風不動。
這種時候,晴明說的一向都是對的……博雅心裏想,然後他望著晴明的背影,像是不想砍傷晴明似地,雙手將刀高舉。
博雅舉著刀,遠遠地朝正瘋狂抽打晴明背部的樹枝,用力在頭上揮了一個半圈,雖然隻是憑空揮刀,不過博雅用力之猛,長刀發出破空之聲。
而後博雅眼睜睜看著遠處的樹枝幾乎是應聲斷落,平整的切口,竟然和自己的刀鋒一模一樣。
在博雅還來不及朝晴明跑去之前,從被博雅砍斷的樹枝切口,突然洶湧出液體,借著月光,博雅可以很清楚地看見那是如血一樣的暗紅色。
直到這個時候,晴明才拿開了始終貼在樹幹上的手。腥臭的氣息,隨著空氣飄散濃重,博雅忍不住皺起眉頭。眼前的晴明伸手入懷,指尖夾著符咒,他飛快而準確地念完咒語,符咒脫手。
在月光裏,晴明脫手揮出的符咒上在空中迅速扭曲折起成一朵白色蝴蝶,而後像是隨風飄落,翩翩然在仿佛湧血傷口的斷枝上頭停留。
本來不停洶湧出來的暗紅腥臭液體,頓時緩了速度,而後更慢,直到止息。
白色蝴蝶像是在吸取花蜜似地,不時顫動翅膀,在清明的月色裏,博雅驚訝地看著那朵原本全白的符咒蝴蝶,由碰觸到樹枝的前端開始,緩緩地,緩緩地染上顏色。
鮮紅的。
直到整朵符咒蝴蝶被染成血紅色,始終站在樹幹前的晴明,這才緩緩地伸出他的右手。仿佛受到召喚,血紅色的蝴蝶於是輕輕顫動了一下翅膀,而後落葉一樣地舞旋,回到晴明掌心。
晴明端著那朵血紅色的蝴蝶轉頭,博雅這才看清楚了晴明的臉。
於是整個胸口,狠狠揪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