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來,卷起花香漫天,經過內院的巡邏士兵盡責地檢查四周動靜。火光在風裏搖曳,忽明忽滅,光影朦朧。
「喂,你看……」在那樣的光影裏,其中一個士兵指著內院的方向,「……有沒有看見?」
「什麼啊?」另一個士兵眯著眼睛,遼闊的庭院中沒有燈光,僅能靠著月光、火把模糊的看清眼前,士兵下意識地將火把舉得更高一些,朝著同伴手指的方向,然後輕輕「啊」了一聲。
在前方,似乎有著什麼,在黑暗裏晃動。
兩個士兵對看一眼,相當有默契地都沒有出聲音。兩個人舉著火把,按著腰間的長刀,屏息著踏進廣闊的庭院裏。
花香裏,開始滲透進一種淡淡的、特殊的氣味。踩踏在草地上,發出些許輕細的聲響,越是朝晃動的光影靠近,那種氣味於是更明顯。
而同時,也聽見些許聲響。規律地,像是什麼東西在相互摩擦著的聲音。
舉著火把,兩人對看了一眼,是因為風的關係吧,所以冷。
突然的一陣風,讓氣味驀地濃重,摩擦的聲音越發清晰,緩慢向前進的兩人再一次對看,而後因為看見彼此的神情,感覺更加悚然。
然後其中一人突然地停下腳步,另一人也立刻跟著停下來。在那樣的晃動聲和氣味裏,兩人都聽見了低低的歌聲。
低聲地,哼著。
那個摩擦聲,仿佛節拍似地,上揚,落下。
握著火把的手,為著接下來要做的動作忍不住顫抖,在搖曳得明顯不自然的火光裏,最先發現異狀的士兵,將火把緩緩地,朝著聲音的來源舉高。
突地一陣風,幾乎將火吹滅,另一人下意識地伸出自己的火把去幫忙。
而後兩根火把,同時大亮。
秋千,有人在打秋千。
火把的高度,正好舉在打秋千的人臉前,因為兩根火把同時大亮,所以把打秋千的人臉照得清晰而鮮明。
幾乎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的一張臉,沿著額頭以上,是一整片爛紅模糊的光禿,像是有人硬生生扯著頭發將頭皮剝離似地。
血沿著光禿的頭皮向下蜿蜒,該要有對雙眼,右眼卻隻剩一個深深的窟窿,左眼像是裏頭撐著什麼東西,再碰就要掉出來似地整個向外圖凸出。
哼著歌的嘴,則是不自然地大大張開。
像是從喉嚨裏生長出來似的長長黑發,瀑布似地湧出撕裂淌血的嘴唇,整個頭部也似乎折彎了似地,下巴傾斜到幾乎是一般人耳朵的位置。
秋千搖晃著,從那樣的喉間,不停傳出低低的,像是歌聲的聲音,而氣味,則是腐敗而腥臭的。
「啊、啊啊啊——」
***
一條戾橋前。
博雅腳尖才沾上橋頭,就仿佛聽見湍急的水流中傳來輕細的交談,他抬頭,就看見橋的那一頭,站著一個微微有些駝背的老人。
「源博雅大人,主人已等候您多時了。」等到博雅過了橋,那老人立刻恭敬地向博雅鞠躬。
博雅點點頭,心裏歎了口氣,而後便跟著老人向前走。
晴明的宅邸,一如往常地讓大門敞開,一進去,放眼就是一整片看似淩亂的庭院,讓人猛一看會以為這是座荒廢、無人居住的房子而已。
博雅已經很習慣這種景象,他低著頭,沿著淩亂草叢中露出些許的石板道向前走,而後領頭的老人恭敬地請博雅脫鞋。博稚才脫了鞋,踩上光滑的木質地板長廊,而後更往裏麵去。
老人已經不知在什麼時候消失了。
還沒轉過那個轉角,博雅就聽見晴明的聲音。
「博雅,你該不會迷路了?」
博雅眨眨眼睛,看見晴明一如往常地穿著白色狩衣,靠著廊柱隨意坐著,顯然已經獨自喝酒喝了一段時間。「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晴明微微笑了起來,「我為什麼不知道?」
博雅自動自發地在晴明麵前自己習慣的位置坐下,晴明隨手扔出一小塊魚幹,博雅看著魚幹往草叢的方向落,然後草叢裏麵,竟然出現一隻大烏龜。
烏龜緩慢地抬頭,咬住魚幹,然後像是朝晴明點了一下頭,才又緩緩消失在草叢裏。
「你果然在一條戾橋下放了式神對吧,所以才會知道我來了。」想起自己剛才過橋前聽見看見的,博雅忍不住指著晴明大聲說。
晴明隻是輕笑,他喝了一口酒,才又開口:「那是咒。」
短短一句話,已經足夠讓博雅翻白眼,博雅連忙想阻止,「又是咒?好好……我不再問下去了……」
「你聽人說我在一條戾橋下放了式神,而今又看我知道你來訪,於是相信了我放了式神這件事情……」晴明微笑著替自己倒酒,「……也就是說,你心裏已經中了這個『安倍晴明在一條戾橋下放了式神』的咒。」
晴明繼續自顧自地說完,然後他抬頭看著自家庭院,風吹落英,讓晴明眯起眼睛。
「……所以你到底有沒有放式神?」博雅眨眨眼睛問。
晴明笑了出來。他挑了挑眉,放下手裏的酒杯,而後伸手去握住博雅拿著酒杯的手,博雅「啊」了一聲,晴明已經就著博雅的手,喝了他杯子裏的酒。
「我有沒有放式神,這很重要嗎?」
晴明那紅唇噙著笑意的模樣,讓博雅看了打心底泛出甜味,博雅情不自禁地有些臉紅,他呐呐搖頭,「……這倒……也不……」
「你今天不是為了確認這件事情而來的吧?」晴明眨眨眼睛,打斷了博雅的話。
聽見晴明這麼說,博雅才又「啊」了一聲,「對,今天是要來告訴你,宮裏發生了怪事。」
「喔?」睛明挑眉,已經又坐回他原本的位置和姿勢。
博雅像是有些眷戀,於是微微地朝晴明那邊挪動,晴明隻是輕笑,並沒有多說什麼。
直到博雅和自己並肩,晴明才開口:「說來聽聽吧,你說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