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要飛得更高飛得更高(2)(1 / 3)

像當年的樂迷一樣穿著時髦而充滿音樂風格象征的行頭,T恤衫印著喜歡的樂隊的圖案,五顏六色的頭發仍然可以分出金屬,朋克和黑炮來。我們兩個站在舞台一側,每人手裏端著一杯馬提尼站在五顏六色的搖滾青年中間;我的西裝革履和他的水桶一樣的破夾克衫顯得我們那麼蒼老;我們和周圍打扮時髦的年輕人已不能協調,和天堂酒吧格格不入了。我逐漸在人群中找到了幾個熟悉的人影。我先是看見了王哥。在舞台後麵的陰影裏王哥在和樂手們一起搬器材。王哥明顯發了福,卻不像發了財,還是蹩腳西服,肮髒的襯衫領子。他和我對了一眼便默然移開了,他已不能認出西裝革履的我。包廂裏高哥挺直腰板坐著,一個非常漂亮的年輕姑娘抱著一堆白色花朵,把其中一支別在肅穆的高哥胸前。然後我看到了很多年前常來的那隻雞,就是那個大胸的女人,她曾經給我開價五百。也許是我看錯了那並不是她,因為所有的雞畫了濃妝之後看起來都差不多。我身邊站著當年幾乎要了自己命的那個朋克,我的拖把確實在他的額頭上留下了不能磨滅的記號。他和我一樣的滿臉傖然。當年的搖滾更像是一場令年輕人興奮的運動,當時代變遷,當你不再年輕,熱情如流水一般逝去。當年的回憶便成了一段爛掉的肢體。無論你是否懷念,都確確實實地離開了你。四一個傳說中的長發的男人終於出現,燈光打在他的臉上,他曾經英俊的臉已經蒼老,這是也個著名的金屬樂手,老泡生前樂隊的吉他手,貼在地下室的四人海報中的一員。老泡生前這四個人不斷地爭吵,以至於在老泡最後的幾年光陰裏,這支曾經那麼著名的樂隊名存實亡。令人驚訝的,他也拿著一把箱琴。天堂酒吧裏從來沒出現過這麼多的箱琴。長發老男人把手裏的啤酒瓶放在舞台上,湊近麥克風吼道:“我翻唱一首大哥的歌”。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大哥”就是老泡。然後他唱了一首所有人都熟悉的著名搖滾歌曲,這首歌曾經為老泡帶來過輝煌的聲名。大家靜靜地聽著。唱完後長發中年男人發了幾秒鍾的愣,輕輕撥了兩下弦,所有人都以為他要繼續唱了,然而他臨時改變了主意。“再見”他站起來喝了一口啤酒就下了。“別走啊別走啊”,舞台底下的人們紛紛開始起哄,就有個熟悉的聲音罵道“別他媽在這起哄!”

我敏感地抓住了這少見熟悉的雄性嗓音。向那個混亂的方向看過去,卻隻看到許多被燭光照得昏暗的臉頰。還有一些因感動而淚光閃閃的女孩的眼睛。長發的中年男人最後還是暈頭轉向地跑上了台,迎著一片掌聲,老男人大聲地喊:“大哥生前最喜歡《天國》,我唱給他聽!”琴聲響起的時候,掌聲雷動!舞池中一片片的人們都席地而坐,情深處,老男人的鼻水閃閃發光,朋克的音樂令你躁動,聽者被激情鼓舞非要做點什麼,跳或者嘯叫或者打砸搶,民謠則讓你陷入憂傷或者沉靜,而金屬是這樣的音樂,讓你輕鬆地燒個精光。這時候沒有人在乎什麼風格,也沒有人在乎信仰著不同風格的人們的紛爭。一段絕美的solo,老男人空洞地瞪視著地板上那隻完結的啤酒瓶。完美地演奏出來了,那聲聲琴響好像雨後隆隆的雷聲。先是一個人,然後是兩個人,一陣嗡嗡的合唱跟上來,聲音越來越大,無論是暴躁危險的朋克,還是熱血沸騰的金屬,無論是清純而傻氣的女大學生,還是濃妝大胸的妓女。所有人都用他們溫柔的嗓子,溫柔的眼神,和那些搖曳的蠟燭一起,和大屏幕那個年輕而狂暴的老泡一起,一起合唱著這首著名的歌。老泡的人品那麼差,整個網絡上都是對他生前劣跡的揭發。但是這裏所有人都在懷念他,他的音樂感人,是這裏所有人心聲,代表著象他一樣追求著搖滾夢想的人的心聲。那些年少輕狂的爭端,那些富有和貧窮人生的大起大落,那些恩怨情仇瀟灑美醜,不再重要。大家都一樣,大家發出一個聲音。

我心潮起伏,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酒杯已經忘記放到了哪裏。我聽見自己沒有假聲區的歌聲在胸腔裏共鳴,想起自己曾經的瘋狂和熱情。什麼時候我的音樂也能萬眾頌唱,哪怕在我死後?身邊的老朋克也是如此,他蒼白的嘴唇張翕著,在和我,和大家一起歌唱。他身後抱著肩膀的大個子巍然不動,我的視線上移,確鑿無疑地,大個子長發的陰影裏,亞飛火一般燃燒的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我。這簡直太可笑了。那個朋克仍然悲傷和不自在地目視前方,既沒有發現身邊的亞飛,也沒有看到我們越過他頭頂相互對視的驚心動魄的目光。五舞台上王哥指揮著樂隊助理們把七八張椅子排成一排。為每把椅子設置它的話筒和樂器,看來即將到來的下一個演出會是次很浩大的原聲吉他合奏。我和亞飛肩並肩,看著王哥他們裝台。我們之間那種尷尬的力場還沒有消失,我感覺在挨著他的地方,我的世界崩塌了。“最近怎麼樣?”亞飛問道。“還好吧,我要結婚了。”我說。亞飛點點頭:“祝賀你,小航,你家裏人一定很高興”。“是的,我爸爸非常非常高興。”我笑笑說。是的我有了前途似錦的工作,有個賢惠的女朋友。“對方是不是原來你總念叨的家鄉的那個……”亞飛問。“漫漫……”我喃喃地說。“啊!對!叫漫漫。”“不是她……當然不是!”“哈!我以為……漫漫就是你今生命裏注定的唯一女孩!”亞飛哈地笑了,還是當年那麼一臉不正經:“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覺得,不管你在北京變成什麼樣,始終隻有漫漫是你心中最愛。”我沒有說話。漫漫,我最愛的女孩,最崇高的女孩,我已經沒有勇氣去麵對她了,我才是一個失貞的少女,一個殘疾廢人。我已經認了命了,我已經彎了腰了,這樣的我怎麼有臉去找她呢?那時我是用多麼自卑的心理抽了她一記耳光啊。“我也打算結婚”亞飛說“但是尹依不同意,她一定要出國讀完研究生才考慮。”我這一驚非同小可。“你們在一起!?”我愕然地盯著亞飛清矍的臉。“是呀,我們一直在一起。我早就知道,她是我今生唯一的女孩。”亞飛神色肅穆,他的眼睛像當年一樣有著兩團火焰,當年是無畏,現在是堅定。咋一看,亞飛幾乎一點變化也沒有,還是那麼紛亂的長發,還是那麼倔強的肩膀。還是那麼挺的腰身,還是那麼結實的長腿,甚至還是那一件黑色的短皮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