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家住殯儀館很近,明天,再去與守稼告別。

朋友們走了,我還在。不管怎麼樣,先得把陳旭麓先生的幾篇文章找出來,好好讀讀,再把我關於龍華的那篇《文化苦旅》寫完。今夜就不寫了,病著,又流了那麼多淚,早點睡。

[鑒賞]

餘秋雨(1946~),浙江餘姚人。當代學者、散文家。供職於上海戲劇學院,為教授,文化史家。著有隨筆集《文化苦旅》、《文明的碎片》、《山居筆記》、《秋雨散文》、《霜嶺長河》及《中華散文珍藏本·餘秋雨卷》等。

中國知識分子的苦難與不幸是這個世紀末說不完、道不盡的話題。有的悲泣,有的哀歎,有的呼救,有的呐喊,而餘先生的這篇文章卻實實地寫出自己一天內的情感曆程,從“中國文人艱辛跋涉的腳印”中展示其不幸與無奈,使人讀後益添悲愴,—股呼之不出的酸楚與憂憤哽在喉頭,“欲語還休,欲語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但是不語並非心態老化,而是在默默中蓄積與命運抗爭的勇氣和力量,正由於此,我們才能體會到餘文所蘊含的震撼人心的悲劇美感。

作者雖然自稱文章為日記式隨筆,然而因其匠心獨運而又天然無飾,情感濃烈含而不露,這篇文章無愧為當代散文之精品。

文章標題《家住龍華》,開篇卻先點出一個日期,然後才寫龍華,從形式上看,這是日記體,實質上這個日期是作者情感曆程的標識。在這個日子裏,作者終於因病“悠閑”了,在這個日子裏卻又經曆了悲失良友的痛苦,於是這日子就成了文章的重要組成部分。隻有讀完全文,才能體會到作者文章開端突兀標出日期的深刻用意,那份永誌不忘的至情,那份憂患重重的真誠與厚重都標在了那個日期上。

標出日期,作者卻不直敘這個日期發生的事情,而是蕩開筆,悠悠地講起龍華來,由龍華殯儀館引出同事們對死亡超然的說笑,由說笑引起自身的憂患,引出霍達的《國殤》,引出對知識分子的思索,直到想起陳旭麓的文章才引出陳先生的去世,再引出王守稼的去世,文章如實敘來,自自然然,卻又不失章法變化,有開有合,結構嚴謹,極合我國古文傳統。

作者寫兩位好友的去世,並不怨天尤人,而從中袒露了知識分子的普遍心態,他們的不幸是他們為科學獻身的必然。隻是我們活著的人因為沒有為他們創造適於他們生存的環境應該感到愧疚與不安。這也許是這篇文章收入《文化苦旅》的原因吧!作者沒有空泛地議論知識分子的生命危機,而是以自己病情為由,自我放鬆,自我珍惜,那種苦情,那種無奈,真讓人揪心裂肝。特別是文章最後一句:“今夜就不寫了,病著,又流了那麼多淚,早點睡。”令人讀後不禁淚眼酸楚。參照文中說陳先生自詡長風居士而終不得悠閑,想餘先生怎麼能早睡?對知識分子來說,“早睡”是莫大的奢侈嗬!文章這樣結束,不盡之意皆在欲語未語之中。讓人可思、可想、可感、可悟的,豈是一兩個文化人的早逝?

讀完這篇文章,人們自然會聯想到在這之前的蔣築英、羅健夫們,也會想起文章之後不久前早逝的路遙、鄒誌安們……死去的且已去了,活著的難道隻能“早點睡”麼?我想,這篇文章所弘揚的知識分子忘我征戰的精神應該更能激勵有誌之士走出這“曆史的尷尬”,以一種放達、灑脫的步伐開始新的旅程。

下雨天,真好。

琦君。

我問你,你喜歡下雨嗎?你會回答說:“喜歡,下雨天富於詩意,叫人的心寧靜。尤其是夏天,雨天裏睡個長長的午覺該多舒服。”可是你也許會補充說:“但別下得太久,像那種黃梅天,到處濕漉漉的,悶得叫人轉不過氣來。”

告訴你,我卻不然。我從來沒有抱怨過雨天。雨下了十天,半月,甚至一個月,屋子裏掛滿萬國旗似的濕衣服,牆壁地板都冒著濕氣,我也不抱怨。我愛雨不是為了可以撐把傘兜雨,聽傘背滴答的雨聲,就隻是為了喜歡那下不完雨的雨天。為什麼,我說不明白。好像雨天總是把我帶到另一個處所,離這紛紛擾擾的世界很遠很遠。在那兒,我又可以重享歡樂的童年,會到了親人和朋友,遊遍了魂牽夢縈的好地方。優遊、自在。那些有趣的好時光啊,我要用雨珠的鏈子把它串起來,繞在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