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寰向床上瞧時,隻見帳裏紅色泡子電燈,照得床中和火焰山一樣,新娘更嬌豔得像個紅孩兒一般。再細看她時,不禁吃了一驚,覺得越發俊了,粉麵直像一朵桃花,含蘊著春光如許,眉目間露出秀麗,口頰間充滿了溫柔,真有一種不可言傳的深閨秀氣,身材更從凝重中透著俏皮,不覺看得呆了。新娘正低頭瞧自己的鞋,又悄悄的輕翻杏眼,從眉心裏偷瞧了驚寰一眼,見驚寰也正在看她,不由更羞得難堪,便轉過頭去看床上的被褥。驚寰方才從那一個銷魂窟裏跳出來,緊接又掉在這個溫柔鄉裏,身上似駕著雲,心裏像醉了酒,神經和身體一齊酥麻,心弦的動蕩,一直全夜未停。此際更加著坐對嬌嬈,目迷五色,倒覺得情感都用得疲倦了,便也分不出愛憎恩怨,隻對著新娘呆看,心裏也不知想什麼。這樣不知過了多大時候,那新娘卻不住偷著看他,最後竟微微的笑了,而且笑得略有聲響。這聲響才把驚寰驚覺轉來,似乎覺著方才雖然呆看她好半天,仿佛視裏未見。這時才仔細向她瞧,立時覺著新娘的容貌,和如蓮不相上下,但是新娘似乎比如蓮好些。又細端詳,到底比如蓮好在哪裏呢?在端詳時節,忽然又覺著新娘不及如蓮,卻又看不出她哪裏比如蓮醜。這時靈機一轉,暗道:“是了,她倆的美是沒有高下之分,不過她是個閨閣裏的秀女,如蓮是風塵中的美人,不同處就在此咧!”他想到風塵二字,立刻念到如蓮的身世可憐和夜裏同她的山盟海誓,不由心裏一驚,暗自打了個冷戰,自己埋怨自己,方才和如蓮那樣情景,死心塌地,誓死無他,怎回家一見了新娘,就把心移過來一半,我這人也太靠不住了,怎對得過如蓮?如今我隻抱定宗旨,任憑新娘怎樣的西施王嬙,我隻當是與我無關。無論如何,如蓮才是先娶到我心坎裏的妻子,旁人任是神仙,我也不著意。想著便立定主意,再不看新娘一眼,落個眼不見心不煩。但是想隻管這樣想,眼卻不大肯聽話,還不住的向新娘睃去,心裏漸漸隨著眼光把持不定,暗想這可要壞事,怎會心管不住眼,眼穩不住心?倘然我一時糊塗,這一世就見不得如蓮了。便站起在地下來回踱著,低著頭,倒背著手,心裏默想如蓮和自己的情愫,隻當屋裏並無旁人。
過了一會,居然心與神化,竟仿佛覺著還在鶯春院裏和如蓮廝守。
正踱著,忽聽身旁有人咳嗽一聲,止步定神看時,見新娘正用手巾掩著嘴,向自己偷看。驚寰明白她是因為自己走得出神,咳嗽一聲向自己示意,便不踱了,在床的那一頭距離她三四尺遠的地方坐下。又看看新娘,見她向著自己似乎含情欲語,忽然又紅了臉低下頭,不由心裏倒變成焦灼。暗想我對如蓮是對得過了,可是這屋裏還放著這樣的一個人,教我如何安置?要是不理人家,人家和我有什麼仇?要是和她應酬兩句,原也無妨,隻怕我這善感的人,感情遏抑不住,豈不壞了良心?這事到底如何是好,半天也拿不定主意,倒弄得胸中鬱悶,非常的難過。最後心裏一急,顧不了許多,一仰身躺向床裏,抱著頭假裝睡覺。但哪裏睡得著,忽覺床欄一陣微搖,料道是新娘誠心作耍,便偷著把眼睜開個縫兒瞧時,隻見她正倚著床欄,從懷裏掏出小手巾擦眼,仿佛是在那裏哭。驚寰心下一陣慘然,暗道:“她是疑惑我不愛她。本來她的一生幸福,今天就是個大關鍵,見我這般光景,哪有個不傷心?”便想坐起來勸她,但立刻自己又抑製住道:“我一和她說,就整個兒的要把自己套住,不如狠心裝個不理吧!”想罷便翻過身去,把脊背朝著她,口裏隻默念著阿彌陀佛,保佑我趕快睡著,就把今天的圍解了。無奈腦裏隻管昏沉,隻是睡不著,到後來似乎阿彌陀佛念出了功效,將要迷迷糊糊的入到夢鄉,忽然身上覺著加了重量,仿佛多了一件東西,心裏也生了暖意,知道新娘替自己把被蓋上,暗暗感激她的溫存熨貼,益發自己抱愧,無故的冷落人家,不成個道理。這時忽又覺得空擺著的腳下,憑空又多出個椅子架了自己的腳,她又輕輕把自己的鞋脫下,用被角把腿腳裹嚴了,更覺著一股暖氣從腳底烘進心坎,變成一種情熱,催得一顆心再也把持不住了,便輕輕轉過臉來。向身後看時,隻見新娘正立在地下,扶著自己架腳的椅子,似乎正低著頭出神,麵上被晨光照著,隔夜的脂粉,都已褪盡,越顯出清水臉兒的俏美。那眉目似乎在柔媚之中,平添了許多幽怨,更楚楚令人可憐。驚寰看了,暗想人家這樣受委屈,到底怎麼得罪了我?我若再忍著心和她隔膜下去,那就太殘酷了!想著便一骨碌坐起,向她看著要說話,但又不知說什麼好。好容易憋出一句話道:“你冷不冷?”才說完這句話,立刻想到和如蓮初見麵時,她向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四個字,不由得意亂如麻,又呆住了。那新娘見驚寰忽然坐起,向自己說話,芳心倒吃了一驚,緊接又覺著一喜,喜後又羞澀起來,便向他搖搖頭,隻等著他再說下去。哪知驚寰又呆住不語,新娘隻可低著頭和他對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