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錟的話題自然圍繞羅遇展開,隻是剛才還戲謔的神態裏突然透出又深又沉的焦慮,像一位憂心忡忡的老父親。
“小衛,你和羅遇相處得有一段時間了,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
他又發問了。衛竹的心咚咚敲打起來,不知說什麼好,索性低頭攪著自己的咖啡。吳錟見她不語,接著又問:“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吳哥給你說的哪三點嗎?”
衛竹還是不語,吳錟知道這個女子是在以沉默維護著什麼,同時也在以沉默抵觸著什麼,不再接著往下問,自己徑直把話說開了。
“小衛,你是知道的,羅遇是真的愛上了你,他完全把你當成了手心裏的寶,我們呢,也都認為羅遇是時來運轉了,噢,對不起,你看,我都習慣說‘石’來運轉了。”
吳錟自己打岔了一下,接著說:“老母親、羅蓮、我,都希望你們好好過下去。羅遇也在為你們的小家庭努力,他現在幹勁兒很足,這是好事,我很高興看到他受到這種原動力的驅使。問題是,他現在的工作出了很多漏洞,必須亡羊補牢了。幾個月前,他提出要單獨管理兩個工地,我當時想,他入道大半年,其中的規矩、套路大都熟悉,就同意了,但前提是每個月至少向我彙報一次工程的進展情況、存在問題和應對措施。第一二個月他還像模像樣的,正正經經到我辦公室來談工作談思路談方案,我想,順著這條路子他應該走得下去。沒想到,後麵這兩個月就混亂了,工地上七拱八撬起來,那邊材料跟不上,這邊賬又對不齊,造價、設計、施工、財務……每個環節都連鎖反應地出現了問題,工人也不聽招呼了,個個都要跳起來啃他的肉嚼他的骨頭,甲方更是不依了,前幾天完工的一個項目,硬是要求全麵返工。手上的這攤子亂麻還讓他不以為然,他鬼使神差的,又要操盤更大的生意了!”
吳錟越說越嚴峻:“做就做吧,誰也沒反對他做大事,他倒好,現在是一有點什麼,他就把老母親搬出來,盾牌一樣擋在前麵!就說抵押小樓的事,明明是他自作主張、輕舉妄動,他硬說是老母親自己想入股,偏偏這邊老母親呢是天垮下來都要給他扛起,這一陣,就更不像樣了……”
說到這兒,吳錟攪了攪杯裏的咖啡,又憤憤地把小銀匙扔在托盤的邊沿上,當的一聲脆響,衛竹心裏曾經牽扯起的那些絲絲縷縷的東西猝不及防地被掐斷了,包間裏的空調開放著冷氣,衛竹卻守著一盆柴火般,渾身被烤得燙乎乎的,手心裏腳心裏都沁出了汗。這一刻,她又儼然一個參加家長會的母親,孩子被老師當眾點名批評了,窘得一臉不是一臉。
衛竹很想讓自己那張才起了鍋似的臉皮冷起來冰起來,不料鍋底的火焰更旺了,她知道吳錟接下來馬上就會說到鋼琴的事,他和羅蓮一定以為是她叫羅遇把鋼琴搬過來的,她已經是罪魁禍首、萬惡之源了。
吳錟連杯帶盤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語氣轉而咖啡般醇和濃釅起來,語速也放慢了:“小衛,你看,羅遇現在的心誌哪像一個將近五十歲的男人的心智?他完全又回到了他念大學的那個時候……”
吳錟躊躇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把羅遇大學沒念完就匆忙結婚的事告訴衛竹,開口卻又變成了一個問題。
“小衛,他是不是拿了十萬元給你買車?”吳錟徒然提起那十萬元,衛竹一下不置可否。“你知道那是什麼錢嗎?那是財務部交給他補材料的款子!”
衛竹的臉更紅了,血和火都湧了上來,火燒著血,血澆著火,她不知道自己的臉成了什麼顏色。那十萬元,她已經拿了六萬多買成什麼健康保險了。自從在露絲查出她的子宮肌瘤之後,她總覺得自己的命運岌岌可危,雖然後來又去複查,醫院說沒什麼事,開了一堆保健藥調理,她還是不得不有所預備和防範了。她知道羅遇最不怕她花錢,不是不怕,簡直最樂意她花他的錢,卻不知這錢……如果吳錟當下讓她把這十萬元退出來,她該怎麼辦?最要緊的是,眼前該怎麼說!
衛竹的思維一下被蠟封了,好在她的肢體還是活動的。
這時候,她也連杯帶盤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心頭那些絲絲縷縷的東西被掐斷了,心地反而敞亮起來,她就在這麼一瞬間,有了回應的話。對,如果吳哥要把那話說出口,她就說自己也拿出了十萬元來,要與羅遇的那十萬湊起共同買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