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婦丈夫呢?這樣的時候,一般丈夫簽字。”
“他? ?”江大成略有猶疑,但很快緩過神來,“醫生,不要緊的。我簽也是一樣,我是她爸爸。”
“那要是有了危險,要孩子還是要大人?”
“大人!”
江藍用盡全身力氣想說保孩子,可是顯然江大成比她答得要有力迅速。手術室緩緩關上,江藍從門縫裏看到對麵產科一對對夫妻,或是高興或是擔憂,老婆旁邊都有男人。可是她呢?天一去哪裏了?以前雖然覺得自己活該,但無非就是少了錢少了退路。現在這一刻才覺得自己真是咎由自取,這樣一場貪利的胡鬧,把最愛的男人丟了。
她把天一給丟了。
這才是最壞的結果。
民間有俗語,保七不保八。這一場戰役無比艱難,先是羊水提前破,後來又是大出血。被全麻的她毫無知覺,模糊中隻看到一群人在身旁忙活。而自己就像是一隻待宰的活雞,姿態血腥而又狼狽。恍惚中,腦海裏竟浮起了天一的臉。好像是他們剛結婚時候的事,老式的俗不可耐的婚禮,他挑開她鮮紅的蓋頭,紅得就像是她身上流出來的血一樣。而他在看著自己的時候,呲著牙衝著她笑。那牙是最漂亮的象牙白,白得就仿佛這醫院的色調。
她當時還笑話他:“怎麼笑得和個傻子似的,又不是之前沒有見過。”他說什麼來著?對,一把攬住她,說這是我的媳婦,我當然一輩子也看不夠。當時都覺得一輩子能攜手,可是誰能想到,他們的一輩子,卻注定隻有兩年多?
不知道手術進行了多久,再次醒來的時候,江藍發現自己已經轉入病房,她下意識找了一圈,卻沒有發現孩子的影子,心裏那根弦立即繃起來,“孩子呢?”
江大成從房間外趕緊跑進來,“怎麼了藍藍?”
“爸,孩子呢?”激動得想要直身,可隻要一直身,肚子上那刀口便劇烈地疼,“你動什麼!”江大成趕緊按下她,眼神卻有些虛晃,“孩子? ?”
“孩子怎樣了?”
“藍藍,你要有個思想準備,孩子 ? ?孩子沒保住,可能是因為你前段時間太累,孩子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死胎? ?”
江藍“嗷”的一聲痛哭,隻覺得天都要塌了。
“爸,我說保孩子,你怎麼非要保大人?爸你怎麼要這樣!”她抓著父親的手,痛哭流涕,“爸,如果天一回來,你讓我怎麼和他交代,怎麼和他交代? ?”
“藍藍,手術同意書是天一簽的。”
江藍一怔,抬眼看去,正好在門口看到那張熟悉的臉。
原本以為情況已經夠糟,沒想到糟的還在後麵。由於連續兩次流產,江藍以後將很難再有自己的孩子。
“我以前覺得事情夠糟了,沒想到居然還有一劫,”她抬眼,看著正在喂飯給她的天一,“天一,這就是報應,你說對不對?”
李天一不說話,隻是用力攬著她。像是害怕她消失一樣,使勁嵌入懷裏。
再大的事情也得挨住,隻要是不死,日子還得朝前過著。江藍出了院,這才知道這段時間,李天一竟然出去打工了。
“江藍你不知道,我這次出去找了多好的一個工作,在一個出版公司做出版策劃,老板和我比較投機,再加上我誤打誤撞地做好了一個案子,上來就給我六千。我五個月就賺了三萬!這可比你累死累活要好多了。你不用愁,如今咱們還那些罰款絕對不是問題。”
“咱們? ?”江藍品讀著這個詞,突然有眼淚流出來,“我們不是離婚了麼?怎麼還咱? ?”
“上一次沒離成,我這次也不要離。江藍? ?”他摸著她的頭發,語氣溫存,“離婚了還能複婚,你擺脫不掉我。”
江藍心中頓時升起柔柔的感動,可又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你是怎麼知道我要生孩子的?”
“我本來也不知道,可是忽然收到了這個,”他拿出手機,撥出短信給她看,“有個陌生號碼給我發短信,說你情況不好。”
江藍探頭一看,什麼陌生號碼? ?分明就是韓嘉平。可是他,又怎麼知道自己? ?
車子疾駛在回鄉的路上,江藍本來想回來看看李桂寶,可夏曉賢和江大成也要跟來,估計心裏也不是滋味。走到那橋頭上,正好看見李桂寶在地裏勞作,那些曾經費盡工夫蓋的空心磚房子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轉眼看去是一望無垠的田地,現在雖還沒長出綠葉,卻滲帶著一種厚重的生機。
“媽,這是咱們的地,我爸又給整好了,他現在還以為是因為您,這地才不用被占呢,所以高興得要命,”李天一趴在夏曉賢耳邊,“我也是這樣說的,所以他還覺得您是大恩人,您待會兒可別說漏了,至於我和江藍中間離婚,他也不知道。”
這話剛說完,李桂寶就走了過來,老遠就親熱地喊她:“親家,你來啦!”
夏曉賢看著他那質樸的樣子,眼圈突然發紅:“親家,我是來給你道歉的? ?我? ?”這話剛說了半句,就見天枚、天一都向她擠眉弄眼,顯然是不想讓她說。“爸,阿姨那意思是這麼久沒看你,怪不好意思的,她身體不好來不了,你可別生氣。”天枚接話。
“這有啥好生氣的?親家,你這次在我這裏多待幾天,我給你弄我那菜地裏的新鮮好菜吃。我告訴你,這菜可好了? ?”接過江大成推著的輪椅,李桂寶推著夏曉賢往前走,“你看,我這種的是黃瓜,咱自己不打農藥? ?你放心,你為我家地出了這麼大力,我這次一定得好好犒勞你。”
跟在他們後麵,江藍戳李天一,“這樣不告訴爸爸事實,好嗎?”
“你想,告訴了他,他心裏就老惦記著這事,肯定不痛快;這要是不告訴了,他反而歡天喜地的,這哪點更好?”
“我隻是覺得這樣有點欺騙老人。”
“沒關係。”李天一拍了拍她的肩,“這樣不說,咱媽心裏應該也好受,她都為這受這麼大罪了,咱都讓老人舒服一點。隻要我們日子都過得好好的,就當事情沒發生過。”
“嗯。”
“咱啊,以後再一塊兒努力,我就不信咱這日子過不紅火。”坐在田頭,李天一擁著江藍,看著河對麵的風景,“看到了沒?對麵就是新區,我打聽了,那房價也不貴。如今我工資也高了,在那買房子也不是沒希望。等咱買了房子,反正爸媽現在也沒地方住,咱就把爸媽都接過來。至於我爸,他就願意在這地上勞動,咱就多回來看看,你看怎樣?”
“好!”
兩人正暢想著美好生活,突然聽到天枚在那邊跑來,“嫂子!”等近了才發現,她拿的是個快件,“嫂子,這是有人給你的。”
“誰?”
“他把東西放到村委會就走了,也沒說什麼。”
江藍打開信封,有個東西掉了下來,撿起來一看,竟是個鑰匙。像是忽然想到什麼,她連忙拿出裏麵的文件。
大紅顏色的證件,是房產證。
江家最後那房子的房產證。
“江藍,是誰送來的?”李天一又翻了一下信封,“嗨,這裏麵還有東西呢。”
裏麵是一張信紙,隻四個字———物歸原主。
雖多年不見,字體卻依然熟悉得像是印入腦海裏一樣。
江藍和天一抬頭,村頭那狹窄的小路上,黑色的奔馳車正在他們的視線中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