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延的河道穿城而過,喘急的流水奔向東方,時爾平緩如鏡,時爾激浪旋轉,毫無聲息,前仆後繼的衝刷看東岸。東岸如刀切般齊刷刷垂直入水,裸露看出黃土再次等待大水衝擊拍打,崩潰入水,化為泥漿,帶向遠方。西岸大片沙子黃金般燦爛,呈波浪紋偎依河岸。岸上夏日麥浪翻滾,秋天稻穀飄香。
縣城是個曆史悠久的名城。春秋戰國時期,據縣城西北二公裏有故城遺址,土夯結構保存完好,高約七米,經曆2000多年屹立不到。曆代朝廷在次設為州、群、府,到民國改為陽川縣。幾經戰火摧殘,又經多少代人勤勞智慧修建,城牆高厚,堅固如磐。有南北兩門,南門對看青磚砌成拱形大橋,大河寬闊,水浪濤濤。河上點點白帆,時有漁舟唱完。大沙河與縣城十字交彙點是一條大道,一水東流,城分南北,過橋便是南城,這兒商賈雲集,富遮熱鬧,延伸低山丘嶺三十裏,群山巍峨通江南;北門正對著看黃土少路,前去中原,一馬平川。是一條橫貫華夏南北交通大動脈。
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三,日本鬼子進攻陽川。
國軍營部設在清朝擴建過的衙門裏,三層小樓兀顯官權威嚴,位於河北岸的一片高地,離橋很近。
營長揚福來布置好兵力,直奔北門,城牆上觀察敵情。
戰鬥異常激烈。
北門大開,一連、二連城牆下構築工事裏狙擊日軍,三連在城牆上組成高空策應,瞄準敵人擊發,遠距離殺鬼子。四連守著大橋,橋中堆些炸藥,一旦第一道防線失守,官兵撤至城內;城池失守,撤到南城,炸毀大橋,遲滯鬼子南犯。
蜂湧而至的敵人發動一輪又一輪強攻,來勢凶猛,揚營長憂心忡忡:不知能守多久,更不知大哥--揚財主一家是否去別處躲戰禍?忽然他一激靈,急聲高喊:“九排長,帶領全排跟我走”。
沿縣城大沙河順流而下二十裏,河邊有個村子叫羊夾道村。村裏幾百口人聞訊炸了鍋,除了不跑何縣城,四處亂逃。
還是奶奶有主見,遇事不慌張。讓爺爺去村裏大地主揚財主家附近,重點觀察他家動靜,自己忙著將家中僅有一點舍不得吃地麥麵烙成餅。
揚財主家一片忙碌,夥計套好馬車。揚財主夫婦坐上車,身邊緊貼著二個布包。一包裝著吃的,一包換洗衣服裏夾藏貴重物品。兒媳婦抱著幼小的孩子,聽到遠處縣城方向傳來的密集槍炮聲,嚇得渾身不停的顫抖。
很快四處打探消息的夥計跑回來。彙總後,揚財主決定:過大沙河,然後向南進山,哪兒有個遠方侄子,去他家躲避戰亂。
打定主意,吩咐留守夥計看好家。趕大車夥計梁子一揚鞭,“叭”的一聲脆響,車輪滾動,三個夥計緊隨其後。
奶奶滿頭大汗,烙好了餅,隨便拿些換洗衣服連餅包一起,記好結。這時,爺爺跑回來。“趕緊走”。
爺爺挑著擔,一邊一個大竹籃,一頭坐著姑姑,一頭坐著父親,拚命追趕遠去的大車。奶奶鎖上們,裹著的小腳一掂一跛緊隨其後。
馬車很快到了吳家埠口,擺渡人吳老八帶著他心愛的鸕鶿,全家(其實是個光棍小孩)早就望風而逃,留下二間毫無生機、破爛不堪的土坯茅草屋,大船靜靜的躺在河對岸。
揚財主跳下大車,急得直跺腳,遠處通往縣城的黃土大道上塵土楊滾,槍聲一陣比一陣緊。梁子脫得隻剩下褲衩,一頭紮到河裏,遊過去,撐過來大船。
馬車上船,爺爺奶奶隨人流擠上大船,瞬間大船人滿。船身剛動,“啪啪”槍聲在耳邊響起,沙灘上突現日本鬼子,眾人急了,拚命劃船。河東岸這時也槍聲大作,沙灘上暴露無遺的鬼子成了活靶子,被撂倒好幾個。在強大火力的掩護下,大船靠岸。楊營長看了看上岸的大車趴著的大哥,陳財主“注意安全”。用手狠狠的打了下馬屁股,這才鬆了口氣。
上了主道(其實就是寬些的土路),逃難的人越來越多,馬車隻好隨人流而動,速度也慢了下來。爺爺很累也不敢停下歇息,左右肩換著輪流挑著擔子。大太陽頭頂上晃來晃去,象一團烈火烤得心裏難受,汗水蜇得雙眼生疼。走到水塘邊停下,全家補些水,又起身追趕馬車。
前麵二個大漢,各背個小包裹,邊走邊遠眺前方,有時互相嘀咕著,其中一人左手伸到後背撓癢癢,手背上滿是火燒過留下的醜陋的紅色傷疤。爺爺納悶:這人怎麼這麼大意燒成這樣?二個大漢怎不帶家眷逃難。
天漸漸黑下來,縣城方向,槍聲、炮聲時大時小火光衝天。黑暗中,人們扶老攜幼,緊張走看,沒人敢停下來。
爺爺加把勁,緊走一段路,追上馬車。
突然十多個火把被點燃,並圍住馬車。夥計危急中抽出大刀,但這夥人動作更敏捷,三人成品字形圍住一個夥計,明晃晃的大刀可不是吃素的。一把鋼刀架到揚財主脖子上,爺爺看到握刀的手,就是一路跟在打車後麵的二個背包人中的其一--手背有大片火燒傷疤的人,火把光耀中,傷痕顯得更醜陋、更恐怖。
眼睜睜的見到財富包裹易主卻策手無策,揚財主心如刀割,兒媳婦嚇得緊抱孩子,頭埋在自己懷裏。
火把忽熄,一群歹人散去,身影借暗夜相掩,與山彰相溶。
侄子安頓好陳財主全家生活。
過幾天夥計送來信:鬼子久攻不下的縣城,傾盆大雨之夜,漢奸導向,從吳家埠口渡河,繞到南城,來個遷回大包抄。槍聲響起,四連措手不及,很快鬼子占領了大橋。大勢已去,揚營長帶隊從南門順河向西蒼慌而逃到一百公裏外鐵路線,與守衛在此師部彙合,組成一股新的有生力量,死守鐵路線。鐵路線與失守的公路相似,北接平原,南抵湖廣,這兒背靠大山,戰略位置之重,是阻擊日軍南犯的南大門。一旦打開,國士將失之更快,失之更多。
日軍尾隨而至,戰鬥慘烈。留下的少數鬼子龜縮於縣城裏,極少出城。
回到老宅,坐在太師椅上,揚財主直勾勾的看著滿院瀑布般的光耀和大門外布滿金色的璀璨陽光,不思菜飯,心緒如麻,想到被掠之財,難受至極。
傾盆大雨下了一夜,破舊茅屋七淌八漏,奶奶忙著拿洗臉盆和麵盆接水,水珠象斷了線的珍珠滴到盆裏,濺起小水花,迸到父親和姑姑身上,驚醒夢中人。
早上,小雨瀝瀝,爺爺去揚財主家。
揚財主今兒精神好,捧著一大碗油鹽幹飯炒雞蛋,遠遠就聞到香油味、油炸香蔥味、笨雞蛋味和糧食散發的特有香味。爺爺吞了吞口水。
“揚大爺,我家房子快漏倒了,想跟你老借幾擔麥草修房子”。
“不借。前年你借我一塊大洋,去年你還欠我三十斤小麥,光提借,不提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