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忙把門關好,又從老年那要了一盒三五牌香煙,老年平時不吸煙,卻總是隨時準備著招待客人,老年的本意是自己沒什麼能水兒,能為大家夥敬敬煙大家夥好不拿他當外人。
杜馬吸著香煙,本是挺平常的事,但是這一次他咳嗽起來,他一咳嗽就把那折騰他難受的胃裏的東西全吐了出來。頓時屋裏怪味衝天,我幹嘔著為他找臉盆,他哪裏還等臉盆呀,一頓長江黃河傾瀉得到處都是,之後他就抹抹嘴沒事似的歪在桌上睡著了。
他剛睡著,小瞌睡就來敲門了。小瞌睡是教育科的科員,他是平時唯一和杜馬稱兄道弟的人。他雖然年歲小,待人接物卻挺隨和,還由於他的眼毛很長眼睛總像睜不開,大夥就稱他小瞌睡,他也從來不計較,瞌睡就瞌睡,有什麼?什麼也沒耽擱,大家和他的關係更融洽了。
小瞌睡到我們科室來多半是來找杜馬下圍棋的,他們的棋藝均等,卻是誰也不服誰。小瞌睡是圍棋世家,父親曾是市級圍棋比賽冠軍,小瞌睡常常是眼看著要敗了,卻又能轉敗為勝,勝了就沾沾自喜,氣杜馬說:這都是我家老爺子的殘棋,你才學會。他老人家不玩的,你撿來跟我擺闊,學幾年吧你呀。
杜馬總是氣得沒招兒,敗了又總是斷不了那口癮,下一回還下,總是想著贏回來。
小瞌睡一進屋就手捂鼻子,他直奔一把凳子,踩著上了桌子,他說:你還關門,全世界都聞著了,小窗子幹啥用的,就是防杜馬這招兒的。
我在一旁傻站著,看他開窗,看他把腳踏在暖氣片上,不敢踏在桌子上的玻璃磚上。他開開窗從上往下跳時逗我說:著火了你還把滅火器當工藝品,跟你們頭兒學的?
我不知怎麼回答他,權把他的話當成數落,不管怎麼說,他的辦法還是比我的洗臉盆子技高一籌,隻一會兒的功夫,屋中的怪味就一股腦兒都擠了出去,我隻好討好地對著他笑。
戶外的空氣流通進來,杜馬的傑作轉瞬即逝,我剛喘口氣,電話鈴響了,小瞌睡拿起來聽了聽,又遞給我,遞我時學起了電話裏的聲音:喂,我找萬裏雪飄。他學得細聲細氣,嬌嬌滴滴,惟妙惟肖,一下子就讓我想到了一個人。我接過電話時,小瞌睡就走了,他走時沒忘了把門關緊,看來他和杜馬還真有些交情,至少他不願意杜馬在眾人麵前丟醜。
電話是我妹妹萬裏飄飄打來的,這個世界隻有萬裏飄飄有那種讓人欲愛不能的聲音,小瞌睡的模仿沒錯,我想到的那個人也沒錯,小瞌睡之所以對那種聲音很在意,是因為他受了某種特別之處的吸引。
萬裏飄飄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她的生相文文靜靜小小巧巧,仿佛用一床嬰兒毯就能把她從頭到腳包嚴了,言語和行為都是咬文嚼字慢條斯理,我小媽尼泊爾就說她,說話像蚊子撒尿。有什麼聲音能和蚊子撒尿相提並論,抑或蚊子從來不撒尿,言外之意是說,她的聲音獨到而細致,不仔細聽是聽不到她說什麼的。果然萬裏飄飄用她那小得聽起來十分費力又不可小視的聲音說:姐,你快回來吧,咱爸都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