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祺的生日在暮春,今年正好三十歲。
滿二十歲那天他和陳揚正好定情,所以後來他都刻意地不去過生日,前塵往事忘了最好。如果沒有人替他記得,他就自然而然地選擇不記得。人不能總靠回憶舊情活著,之前的時間裏他一直是這麼想的,於是漸漸地不過生日的初衷便不那麼清晰了。
可眼下,陳揚他陰魂不散地又出現了。
一早醒來,葉祺在餐桌邊遇上了鈞彥:“嗯?你今天早上也有課?”
鈞彥一邊看表一邊啃麵包:“沒有,我趕著去別的學校開會。”
視線飄過表盤上的日期,鈞彥忽然一愣:“葉祺,今天是你生日?”
葉祺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鈞彥走回廚房裏開始翻箱倒櫃:“你哪年的?”
“我跟你同屆,你說我哪年的?”
鈞彥把找出來的龍須麵放在台子上,回頭對他抱歉地笑了一下:“麻煩你年年記得我的生日,輪到你了這裏連長壽麵都找不出來。你有空自己煮一點龍須麵吧,有那個意思就好了。”
葉祺看了看一連多日未開火的廚房,起身繞到了烤麵包機跟前:“算了吧,我隨便吃點也要走了。”
鈞彥沒有繼續糾纏在這個話題上,隻說了句“你隨意”就匆匆出門了。
外麵在下雨,依稀還是春雨細如絲的情致,葉祺沒來由地不想自己開車去學校了。教工班車的上車地點隻有那幾個,其中之一離他的住處隻有十幾分鍾的步行距離。一路上行人並不是太多,撐著傘獨行正適合回憶一下往事。
二十九歲,博士論文答辯剛剛結束,為了慶祝在酒吧喝到半醉;
二十八歲,好像是利用假期去了巴黎;
二十七歲,不記得了;
二十六歲,剛到倫敦不久,心情欠佳,在地鐵裏聽街頭音樂家彈了大半夜的吉他;
二十五歲,碩士論文如火如荼,忘了自己還有生日;
二十四歲,胃出血出院沒多久,盤尼西林和阮元和陪著自己吃掉了一鍋煮得稀爛的麵,青菜肉絲麵;
……
再往前的事情,不提也罷。
原想這麼混過去也就算了,不料他上完一上午的課回到辦公室,年輕的小助教立刻笑著迎了上來:“葉老師的女朋友真體貼,送來好大一束花呢。”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誰,葉祺環視了一下四周,一無所獲。
助教替他拉開門,聲音裏難掩雀躍:“隔壁辦公室的女老師們都很喜歡,看你不在就先拿過去了,讓你回來了趕緊過去領呢。”
葉祺在心裏咬牙切齒地祈禱,寧可是白菊花也別是紅玫瑰。
真正在別人懷裏看到那束花的時候,葉祺還是無法避免地被震驚到了:那是一束鳶尾。
藍紫色的花朵散在純黑的包裝紙裏,中間僅一朵孤高的百合作為主花,絕對的別出心裁。
見他進來了,眾人很快迫不及待地笑著去看花裏的卡片,說是當著葉祺的麵看就不算失禮了。跟一群女人爭執是毫無意義的,葉祺伸手接過花束,任她們把卡片拿去仔細研究。
“誒你們看,剛才還說鳶尾是法國國花呢,這裏頭的字還真是法語。”
——當然是法語。既然送了鳶尾就應該配法語,順水推舟的好事陳揚肯定不會錯過。更何況他那一手字棱角太過分明,隻有用字母文字才能掩過送花人的性別。
其實那上麵的字很簡單,隻是法語版的“生日快樂”而已。
區區兩個詞,陳揚前一晚在燈下躊躇了很久。
寫多了唯恐他反感,不寫又不夠誠懇,先前車庫裏那一通百年不遇的火氣著實嚇住了陳揚,行事不得不愈發小心翼翼。
料想他總不至於要拒絕簽收,陳揚在卡片的背麵加了一行小字,讓他收到了就通知自己一聲。一束花換一個電話,如果得逞了也算是他賺了。
結果他等來了是一條短信,“收到”。
陳揚握著手機苦笑。他應該慶幸葉祺肯搭理他,還是應該沮喪他連謝謝都懶得加。
“我不想你的三十歲過得太冷清,晚上我把禮物快遞給你好麼。”斟酌了一下又加了幾個字,“我已經準備好了。”
葉祺倒沒再猶豫,很快回了他。
“知道了。”
圖書館,閉館後十分鍾。
一下班便迅速撤離,什麼單位在這個傳統上都保持著驚人的一致。偌大個圖書館裏一點人聲都不見,該落鎖的落了鎖,元和就著最後一盞沒關的燈翻閱著剛才看到最後一章的文言,一時半刻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窗外,一串烏鴉雄糾糾氣昂昂地停在平日麻雀們據守的高壓電線上,仿佛在聚眾圍觀什麼即將上演的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