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下午,陳飛在自己從出生躺到十八歲高中畢業的床上醒來,聽到一邊拉布拉多的狗鈴鐺聲才想起狼狗已經不在了。作為一個擁有嬌妻佳兒的人,狼狗孤零零地死去這件事讓他多少有些遺憾:畢竟它的嬌妻佳兒就在兩個轉彎外的聶副參謀長家,好歹應該牽來讓它看一眼的。
雖然誰也不知道狼狗對它們有沒有感情。
昨晚陳嵇中將大發感慨,從狼狗之死一直談到國運民生,於是陳飛走投無路隻好陪著往死裏喝。長輩一杯對小輩三杯,陳家一向是這個規矩,從陳飛陳揚學會喝酒那一天起從未改變。近年來陳揚死也不肯再回來過年,不到初五必定見不到他的人影,陳飛覺得自己就是個打著“哥哥”名號的擋箭牌。
宿醉的腦子運轉速度實在慢,他一動不動地看了很久的天花板,好不容易才把亂七八糟的念頭彙聚成打電話給陳揚進行“狼狗逝世及相關事項報告”的行動。
“喂,是我。忘了跟你說了,聶副參謀長家那個什麼,年前生了。”
陳揚日出時分剛到的家,還在半夢半醒的時候就被陳飛吵醒了:“啊?……哦,有公的麼。”
陳飛摸著額頭想了想,答:“有兩隻公的,一隻賤兮兮的還有點傻,另一隻機靈得連它娘都偏愛它。你要哪個?”
“還是傻的那個吧,我過幾天找人替我回去拿。”
陳飛立刻就從床上坐了起來:“你今年不回來了?”
陳揚沉吟了一會兒,慢吞吞地說:“我怕我媽和你媽又追著我問什麼時候結婚,最近狀態不好,不想回去找麻煩……”
“你……唉,你自己跟他們說吧,我不負責代你受過。”
陳揚擁被倒回去,嘴裏不清不楚地“唔”了一聲。
三十二的人了還孓然一身,陳家兩位老夫人幾乎要活活嘮叨死這個“不懂事的孩子”。一年年的盼他帶人回來,又害怕他帶回個男人來重蹈覆轍,後來聽陳飛說他身邊從來就沒有人她們才算徹底灰心喪氣。每逢春節陳揚總是來去匆匆,問他什麼都一概報喜不報憂,一旦看到陳嵇陰慘慘的臉色話就更少了。
甚至兩年前陳揚的媽媽發了火,還在飯桌上就說出了“家裏不要你送錢隻要你做個孝順樣子”這樣的話,陳揚也隻是悶聲悶氣地道個歉而已。
正可謂一葉知秋,陳飛鑒於各種風聲漸漸已經不願意去關注陳揚的生活狀態。隻要他活著,隻要他隔三差五還能跟自己保持聯係,那就足夠了。在那年陳揚一意孤行去了紅十字的什麼戰地項目之後,陳飛作為他的緊急聯係人曾在某個深夜接到過國際長途,那端用一口極難辨別的英語通知他陳揚中了流彈正在手術……
從那以後,陳飛隻希望陳揚這個人好好地存在著,別的都無所謂了。
驚悚回憶錄剛翻了沒幾頁,房門悄無聲息地被人推開,陳飛用力揉了揉眼睛:“媽。”
“剛才沁和和向晚打過電話來了,我看你還沒起來,隻能說你一會兒再打過去給丈人丈母娘拜年了。”
陳家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丫頭出生於黃昏,“向晚”這名字乃是陳嵇一錘定音。
陳飛笑著套上一件厚毛衣,隨口問:“你沒告訴向晚我喝醉了吧。”
“沒有,你爸跟她說你是個懶鬼,新年第一天就睡懶覺。”陳飛媽想起小孫女就按捺不住滿心的歡喜,一麵給兒子遞上外套一麵說:“沁和是真會教孩子,向晚說了一大篇吉利話哄你爸開心,逗得老頭子到現在還笑眯眯的。”
陳飛又跟老太太扯了幾句小丫頭平時的趣事,思前想後還是替陳揚彙報起來:“媽,你聽我說,那個……陳揚今年可能就不回來了,好像是新酒銷路不好公司裏有點麻煩,總之我小嬸那兒你先打個預防針,別等陳揚打電話跟她說的時候她又發飆。”
年前剛往他媽的賬戶裏打過一大筆錢,這理由未免牽強得太離譜,陳飛媽忽然認真地看著陳飛的眼睛:“話我可以去說,但你弟弟究竟是為了什麼不回來……你肯定清楚。”
陳飛無言以對。
“媽想聽你說句實話,這幾年陳揚是不是……有男朋友?”
陳飛苦笑:“我倒希望他有,總比他這樣一個人死撐著好多了。我也是真不敢去逼他,萬一他又一聲不吭地出國了,可能死在外麵我們都不知道。”
“胡說!大過年的怎麼沒個忌諱呢!”
陳飛好像也被自己脫口而出的內容震到了,默然不語。大院裏別家的爆竹突兀地炸響,一室沉重堪堪掩過,新的一年終究是開始了。
世事無定,我們在判斷一個人悲催與否的時候最好也要有個標準。如果我們將陳飛的春節幸福程度量化並假定為五顆星,那麼陳揚就是半顆星,葉祺連半顆星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