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得活在某個圈子裏,有時候幾家人關係好起來可以很多年如膠似漆,其間來往不斷,於是再小的事都能弄得家宅不寧。這天盤尼西林皺著眉風風火火而來,阮元和站在窗口看著他在樓下就一路麵色凝重,打開門的時候不覺帶了些安慰的口吻:“先進來坐,別著急。”
盤尼西林在法資公司做得風生水起,得意歸得意,家裏的事卻始終不順心。例如現在,五個工作日連續加班之後,周末還要跑到好朋友家裏研究自家林夫人為什麼一怒回了娘家。
嘉玥幾天前受了閨蜜沁和的邀請,高高興興到阮家作客,誰知道當天晚上就沒有回家,盤尼西林加班加得直接在辦公室對付了一夜,等到第二天才接丈母娘電話,說嘉玥不知為何跑回娘家去生悶氣了,據說還“茶不思飯不想”。
話說了沒幾句,沁和從裏麵的房間轉出來,一見來客就開始道歉:“實在是不好意思,嘉玥來了我應該注意一點,不該讓她亂說話的。”
“誰……誰亂說話了?”盤尼西林一時沒反應過來。
隻見原本屬於沁和的閨房裏搖搖晃晃走出一個小小的東西,大而明亮的眼睛環視了一下客廳裏的三個大人,忽而粲然一笑:“叔叔好!”
盤尼西林的心立馬就軟了,不等丫頭走到跟前就自己起身把她抱了過來,縱容她坐在膝頭玩自己的領帶。
沁和與元和對視了一眼,慢慢把事情的原委說清楚了。盤尼西林聽完隻是苦笑。
林家的事大家都很清楚,大致就是當初兩個人貪玩又不注意防範,婚前連懷了兩次都忙不迭流掉,誰知傷到了嘉玥的身體,後來再也沒有過好消息。逼婚訂婚之類的過節歸根結底也是因為這個,林家夫婦感情固然好,但始終隔著這麼一層心病,這些年硬是拖得身邊的親朋好友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其實最介懷這事的還是何嘉玥自己,漸漸地她看到陳家小丫頭時的臉色都有些古怪,忍不住抱在懷裏又按捺不住愁緒。數日之前就是因為丫頭奶聲奶氣的一句“何阿姨為什麼不生小朋友”,居然直接惹得嘉玥躲起來傷心去了。
“要不要我打電話給嘉玥,再勸一勸?”
沁和是好心,但盤尼西林分析了一下認為純屬無用功:“勸了有什麼用。我天天在跟她說不要急不要慌,慢慢調養總會有的,她就是聽不進去。”
元和聽著這話就覺得不對,閑談一陣後遣沁和去哄丫頭午睡,自己把盤尼西林引到了書房裏。在眾人成家立業的幾年裏,阮元和的生活保持著奇跡般的一成不變,依然琴棋書畫詩酒茶。林同學拿起桌上反扣的《白雨齋詞話》,隻掃了一眼便又放回去。繁瑣的工作、憂慮的妻子和焦躁的雙方父母才是他生活的重心,這些飄渺的精神食糧已經離他十萬八千裏,因而不看也罷。
“最近沒別的事吧,你看著有點不太對勁。”
盤尼西林繼續環顧四周,並沒有迎上元和帶著探究意味的目光:“我爸媽那邊老是旁敲側擊地問這事,可我昨天打電話給嘉玥她還沒心沒肺的,說什麼慶祝四年絲婚……我真的是,不知道她腦子裏進了多少水。”
“她那不是沒心沒肺,是不想你們兩個之間隻剩討論這件事。”
當事人沉吟了一下,頓在桌麵上的手握成了拳又無力地鬆開:“在一起過久了,你不能指望我還像剛談戀愛那會兒一樣,感情總會淡的。”
話音落下,書房裏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就在元和開口說出什麼安慰的話之前,盤尼西林幽幽地歎了口氣:“我隻見過一對始終如一的,偏偏……”
元和知道他想起了誰和誰,不知不覺語調都柔和幾分:“葉祺已經回來了。”
“我當然知道他已經回來了,我跟他一直有聯係。他當年……你也在場的,那樣的事情都出過了你覺得他們還能吃回頭草麼。”
元和愣了一下,緩緩問:“你說的是,葉祺在醫院裏那次?”
“對,他那遺言我現在想想都害怕,說得像不是他自己的命一樣,簡直是……”
元和抬手讓他不用再說了。兩人都心有餘悸,這個話題剛開頭就被掐死在了搖籃裏。
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盤尼西林回顧未遂的事情以黑白晦澀的基調和恐怖電影的手法徹底攪亂了他的夢。老婆不在身邊,寬大的雙人床讓他在驚醒後格外惆悵,索性坐起來好好回憶那件事——
六年前的那一晚,他接到電話的時候大概是淩晨一點多。葉祺的手機號,那端的女聲卻自稱是醫院急診室的護士長。急診室找不到任何緊急聯係人的記錄,在葉祺本人沒有自主意識的情況下隻能打他手機通訊記錄裏的前兩個號碼,希望能找到他的親屬或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