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裏天天在上課,葉祺自己的課加上旁聽本科生的那些其實不比之前幾年輕鬆多少。俗話說忘掉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停地回憶他的不好,葉祺嚐試後表示這條路確實行不通。
陳揚沒什麼不好。他是轟轟烈烈也是細水長流,他成就了今日的葉祺並手把手教會他如何安然。平心而論,如果處境對換,葉祺的反應未必能比陳揚理智。
馬克思先生教育我們,人就是社會關係的總和。除了劃一方天地苟且偷歡之外,人生真的還有很多其它的內容,細想想哪一樣都比愛情實際且沉重。比如陳揚氣死的爸,葉祺賭氣的媽。
所以葉祺嚴肅地審視過內心之後,發現寂滅感遠遠超越了微乎其微的憤怒。
他們的感情從來沒有絲毫嫌隙,隻是天生沒有容身之處,活該長久不了。
周五早上,陳揚的短信出現在剛開機的屏幕上:“今天回來麼。”
葉祺這才恍然,陳揚處理完葬儀也回到上海好幾天了。半是麻木半是倔強,誰也沒聯係誰。他握著手機在寢室門口愣了一會兒,想想還是按了通話鍵:“我周五下午沒課,最晚晚飯前會回來。”
那端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很平靜地告訴他:“我晚上有應酬,你不用等我了。”
應酬?什麼鬼應酬,部門經理顧及他家變不久,連加班都替他免了,專門放他早點回去好好休息。陳揚站在樓梯間裏唾棄自己的反複無常,既然不知如何麵對他,為什麼還叫他回來?
是夜,陳揚在外麵拖到兩點多才回到公寓裏。客廳沒有開燈,臥室的門緊閉,他以為葉祺早早就睡了,自顧自換過鞋換過衣服,腳步卻在那扇門前停滯。
站了半天,陳揚還是將就著躺在了沙發上,手在外衣口袋裏摸索一番,終究慢慢燃起了一支煙。不如不見,不如不見。以前總以為碼字的人天性矯情,現在才知道是真的。
不吃藥就是一夜無眠,可那藥瓶卻在臥室的床頭櫃上。陳揚微微歎了口氣,坐起來打開電視機,靜音。
葉祺倚在床頭,守著一線微弱的燈光細聽門外的動靜,察覺到陳揚不準備進來了才拋了手邊的書。陳揚啊陳揚,你千算萬算,大約還是忘記了我從不喜歡早睡,平時一直是順著你的性子而已。
清晨,葉祺推門而出,正對上陳揚滿眼血絲回過頭來。
“我回來得晚了,就沒進去打擾你。”
他解釋地夠快,卻像個借宿的陌生人。什麼叫打擾,這原本是兩個人的家。
葉祺凝神打量他幾眼,回身進屋拿了安眠藥給他,近前去的時候卻伸手抬起他的臉。
那是一個吻的暗示。
陳揚眼裏的猶疑太過明晰,或者,說是沉默的抗拒也不為過。葉祺麵無表情鬆開手,很快換了套衣服出去了。事已至此,確實不用再無謂嚐試。
無可挽回,終於從預感變成現實。
陳揚想,至少我掙紮過了。
阮家父母都不在,兄妹二人盤踞在電視機前安度夜晚。沁和中間打了個電話去找葉祺,原本想問問他們兩個的現狀,卻隻是“嗯”了幾聲就掛斷了。
元和側過臉看向自己的寶貝妹妹,隻見她慢慢把腿曲起來收到了沙發上,小巧的下巴也順勢搭在膝蓋上:“哥,我覺得他們要散了。陳揚讓我打葉祺的手機,說他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而且那語氣……”
姑娘家的猶豫有時很容易營造欲說還休的效果,元和就著電視機閃屏的熒光打量她:眸色如墨,卻仿佛映不出節目裏歡天喜地的畫麵。成年之後,這孩子很久沒有過這種表情了。元和不自覺地想起一件久遠的事,她這樣子像極了幼年在路邊第一次看到死貓的時候,她仰頭問自己“貓咪為什麼不動”。神情凝重,倔強認真,但絕沒有軟弱,更沒有淚光。
往事在腦海裏一轉,元和整個人都更溫和了幾分,伸出手摸了摸沁和的頭頂,鼓勵她接著說:“嗯,說吧,陳揚的語氣怎麼了?”
“我也說不清,但總覺得他提到葉祺的時候跟以前不一樣了。雖然他聽上去很平靜,但我覺得他好像特別痛苦了。”說到一半自己先為難了,低聲嘟囔:“是不是說得太玄……可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事,我以為他們能各退一步的。”
元和笑了:“退?往哪兒退?陳揚說他不想看到葉祺的時候你也在,你覺得葉祺能原諒他?還是陳揚能忘記他父親是怎麼死的?”
沁和想再爭幾句,動了動唇,終究隻是苦笑著把臉埋進膝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們感情這麼好,偏偏……”
一時間誰都沒有再出聲。連日陰霾也輻射到了阮家,靜下來四下恍若深潭。
“陳揚這人我也算認識很多年了,他的價值觀其實是很單一的。一個人的存在感強就說明他基本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我有的時候覺得他所有的行為都在向別人證明他可以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