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夜已深。大雨下了一個下午,到了晚上終於停了,天空沒有一絲雲,幹淨的像一塊玉,銀月嵌在這玉上,明亮的纖塵不染,把小小的院落照的纖毫畢現。
卓歡拄著拐在門口徘徊了會兒,最後還是上前敲了敲門,輕聲道:“將軍?”
裏麵沒有回應。
卓歡也不敢再敲,隻得側著耳朵細聽裏麵什麼動靜。忽然門霍的一下打開了,嚇得卓歡往後縮了一下。沐子珣見他拄著拐,怕他摔倒,忙伸出手要扶。結果卓歡隻是向後踉蹌了一下便站住了,沐子珣伸出的手立刻縮回了。
這時卓歡才發現沐子珣沒有穿上衣,赤裸的上身右肩繃著紗布,極為刺眼。卓歡第一次發現自己麵對沐子珣時竟不知說什麼了,隻得呆呆的看著他。
沐子珣淡淡道:“你傷還沒好,快回去休息罷。”
卓歡忙道:“哎,我都跑過來了麼……就讓我進去罷。”
沐子珣無聲的讓開身,看著卓歡一拐一拐的進門,坐到了榻上。沐子珣關上門,坐到卓歡對麵:“傷好些了麼?”
卓歡點點頭,道:“其實想喝些酒啊……將軍,要不要小可陪您喝酒?”
沐子珣搖搖頭,淡淡道:“你有傷,這些日子還是不要喝酒的好。”
卓歡“哦”了一聲,不知說什麼了。卓歡不說話,沐子珣也不開口,倆人便這麼坐著,一時靜默無聲。
卓歡抬眼看了看沐子珣,沐子珣蒼白的臉上一直沒有什麼表情,痛苦的、哀傷的……都沒有,像一尊用玉石雕成的人像一般毫無生氣。卓歡忽然開口了:“將軍,你疼麼?”
沐子珣頓了頓,抬頭看他。
卓歡沒有看沐子珣,扭轉了臉,像是說給自己聽般緩緩開口:“我疼,特別的疼……當時在刑堂上我疼的都快要死過去了,當時我一直在心裏背道德經,背完道德經背千字文,最後腦袋裏什麼都沒有了,隻剩下疼啊疼啊疼……但是,最疼的時候是你替我頂罪的時候,當時你一開口我整個人就懵了,感覺之前的刑罰一點也不痛了,因為心裏好痛嗬,痛的我都沒辦法呼吸了……”卓歡說著忽然上前,輕輕用手指撫摸著沐子珣肩上的紗布,接著那手就順著摸到了沐子珣的心口。沐子珣上身赤裸著,卓歡這樣的動作未免有些過於曖昧,沐子珣下意識就想拿開卓歡的手,然而剛剛碰上,卻發現卓歡修長的手指還包著紗布,隔著那層紗布,沐子珣還是能感覺到卓歡手指的冰冷。沐子珣忽然就那麼怔了一下,然後聽到卓歡說:“將軍,你疼嗎?”
沐子珣不由看向卓歡,卓歡那雙明亮的眼睛裏,浸滿了濃濃的憂傷。
沐子珣不由喃喃道:“很疼……”他此時忽然覺得很冷,特別特別的冷,侵入骨髓一般的冷。他攥著的那隻冰涼的包著紗布的手離開了心口,慢慢向上,撫摸著他的臉。沐子珣攥著他的手腕,可以輕而易舉的拿開那隻手,然而他沒有,隻是任卓歡溫柔的撫摸著。
那一刻,兩個滿是傷痕的人靜靜的坐著,第一次,他們依賴著彼此,靠彼此的溫度依偎著療傷。
卓歡看著右肩上的紗布,輕聲道:“還能好麼?”
沐子珣搖搖頭。
卓歡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的右肩。沐子珣頓了頓,忽然開口:“以後拿東西沒有問題,隻是……不能拿劍了。”
卓歡一時哽住,他腦海裏忽然閃過那日在書房院外,看到沐子珣矯若遊龍的舞劍身姿:“那……”
“相歡。”沐子珣忽然喚他。卓歡抬起眼,靜靜的看著沐子珣。沐子珣的眼裏,慢慢充盈起了一絲絲情感,像火苗一樣一簇簇的閃耀著。這一瞬間,卓歡覺得麵前這個人又活了,又是那個當初叱吒沙場的沐將軍了:“你可以教我大羅內力嗎?”沐子珣緩緩握緊卓歡的手腕,一股從尾椎直奔頭頂的傲氣颯然而出:“我是不能再拿劍,但是,這並不代表我不能再回戰場!”
卓歡慢慢挑起嘴角,露出一個微笑:“將軍,你確定麼?確定要拜我為師?”
沐子珣歪了歪頭,竟是露出一副極可愛的神氣:“我叫師父,你敢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