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一桌子人沉默下來。小鷗不解地咬著口中的筷子,問道:“這裏不是爺爺的老家嗎?”
“沒錯。”老爺子晃一晃酒碗,那倒映在碗中的金月便也跟著搖了搖,“往後你搬去K市,逢年過節就來看看爺爺吧,我一直在這裏。”
“好!”小鷗興奮地笑了笑,大口扒拉著碗裏的飯菜。
薑宸放下酒壇,沉聲道:“這麼突然,你……”
老爺子插嘴道:“人老了是這樣的。最近我總在做夢,夢見你們小時候,夢見你爸爸小時候,都是些久遠的事情了。從前忘記的也一下子在夢裏出現,而且那樣清晰。”他轉動著一雙渾濁、退色的眼珠,把在座的每一張臉孔都看一遍,“想要挽回的人,如今我可以自己去找尋了。”
薑宸張了張嘴,礙於小鷗在場,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悶悶地返回席位坐好。氣氛一時之間變得很僵,連小鷗也停了筷子,困惑地左顧右盼。
“吃不下了?你們幾個大人怎麼連個小孩子都趕不上?”老爺子喝一口酒,咂吧、咂吧嘴。
大家會了意,重新動筷,卻隻就近夾眼前的菜。
老爺子笑了笑,忽然說:“張忻啊,你和薑舟日後是搬回去,還是繼續住在這裏,你自己拿主意吧。”
“您放心。”他邊答應著邊用勺子將飯菜一口、一口喂給妻子。
半夜,睡在我身側的薑宸輾轉反側,連累我也不能安寢。我堅持眯了一會兒眼,實在無法入睡,幹脆坐起來,道:“我們聊聊好了。”
“什麼?”他翻過身瞅著我。
“你不是睡不著嗎?”
“……”
“你若不著急回去,這些天就多陪陪他吧。”
他嘴硬道:“我不是在擔心這個。”
我自顧自地道:“聽說他是那個時代的風雲人物,可他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為人挺隨和的。”
他沉默片刻,沉吟道:“是嗎……我們很少見麵,我出生的時候他已經隱退了。父母偶爾會帶著我和大哥來這邊小住,在我印象當中,他一直是很看重我大哥的,和我則很少有過交流。”
“那並不代表他不重視你呀。”
看他再度陷入沉默,我便換個話題:“我聽夏彥說你還有一個弟弟,好像叫薑楣,怎麼不見他來?”
“弟弟?”他諷刺地笑了笑,“他原本不姓薑。”
我來了興致:“莫非你們不是親兄弟。”
他意味不明地道:“怎麼,你對他很感興趣?”
“也沒有啦,我好奇而已……”
黑夜中,他的眼睛像捕捉獵物的豹子,銳利而森寒。與他對視一秒,我抬眼望向房頂,拚命在想另一個話題。
“哥哥。”一聲脆生生的叫喚打破了僵局,薑宸沒再難為我,起床去開門。
少頃,薑宸抱著小鷗回到床邊,撩開帳幔,吩咐我道:“你往裏邊挪一點。”
“哦。”我盡量貼住床欄。
“他怎麼會在這裏?”小鷗貼著薑宸的脖子,奶聲奶氣地問道。
“他……”
“因為我和你一樣怕黑,睡不著覺。”
“我沒有怕黑。”小鷗氣呼呼地瞪我一眼,“我隻是想和哥哥一起睡。”
薑宸笑著將他放到床上,替他蓋好被子,於是我與薑宸之間便隔了一個人和一隻等身大小的海綿寶寶。
我戳戳海綿寶寶的鼻子:“你有哥哥了,把它讓給我吧。”
話音剛落,小鷗便將海綿寶寶塞入我懷中,而他則像個樹懶一樣雙手雙腳巴在薑宸身上。我笑了笑,翻過身,瞅著懷裏憨態可掬的海綿寶寶,忽然又開始想念許曉,這不是個好現象啊……
“見鬼了……怎麼閉眼是你,睜眼還是你!”我揉揉眼睛,緩緩坐起來,看窗外的天色已不早,“其他人呢?”
許曉笑眯眯地坐在我床邊:“除了大小姐和姑爺,其他人都陪老爺子到城裏采買去了。”
“為什麼不早點叫醒我?”
“那也得叫得醒才行呀。”
我抹了把口水,丟開慘遭我玷汙的海綿寶寶:“等會兒我們留下來看家,還是出門溜達?”
“都不。”許曉拎起地上的竹籃,“他們說,誰最晚起床就去大峽穀采野生菌。”
“……”
我和許曉沿著石梯下到幽深的穀底,正是雨過天晴,四麵疊翠的峰巒雲霧繚繞,霧氣絲絲縷縷飄散,我們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盆景。
“這些台階蠻新的,才修好不久吧?”我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
“嗯,這個峽穀很快會被開發成旅遊景點,說不定下次進來就得買票了。”許曉哼著不知名的小曲,手臂上挎著籃子,輕巧地走著,儼然一個采蘑菇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