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 塵封的美文——冰心的佚文與遺稿(1 / 3)

王炳根

上個世紀90年代,《冰心全集》前後以8卷本和9卷本的形式出版發行,這兩個版本相差不大,9卷本隻是在8卷本的基礎上,增加了少許的信件。《冰心全集》的出版,為係統閱讀和研究冰心、為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和中華民族文化的積累,做出了貢獻。

《冰心全集》出版後,中外學者、專家陸續發現了不少未收入《全集》的作品,尤其是2004年冰心的家人將冰心全部遺物捐獻給了冰心文學館,在遺物中,發現了冰心大量的日記、筆記、書信與手稿等。冰心佚文與遺稿是冰心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現當代文學研究乃至政治與社會研究的寶貴資料,是民族的文化財富。

一、佚文時有發現

冰心佚文的發現幾乎是緊隨《冰心全集》的出版而來。在長達79年的創作生涯中(1919~1998),冰心的作品散落各處,盡管編者投入了很大的精力搜集、整理,但一人之力畢竟有限。所以,《全集》一出版,便有人發現有文章未能收入。北京大學方錫德教授便是其中的一位,他先後在冰心經常發表作品的《晨報副刊》、《北平晨報》、《燕大周刊》、《益世報副刊》等報刊上,發現了9篇冰心佚文。2003年9月,方錫德先生攜其發現的佚文與對佚文研究的論文,前來參加冰心文學第二屆國際學術研討會,引起與會學者的關注與討論。方錫德在他的論文中說,對《冰心全集》及編者的尊重,“最好的方式,當然是充分利用現有的《全集》展開深入研究……汲取冰心人格精神和藝術創造的營養。此外,如果可能的話,也不妨做一點拾遺補缺的工作,以便使冰心的《全集》更‘全’,能夠更加全麵地展現冰心著作的‘全貌’。”方錫德先生是這樣,其他的學人也是以這種精神來發現和對待冰心佚文的。

1999年冬天,聽說天津有一位廢品收購者手上有冰心的資料,我和冰心的女婿陳恕教授曾專程前往探訪。在那兒看到冰心於“文革”中一份交代材料,在作為“罪狀”的作品目錄中,冰心開列了發表於日本《婦人公論》(1947年9月號)上的《最近的宋關齡女士》。於是,我托日本關西大學教授荻野倚二先生尋找,荻野先生讓他的研究生牧野格子女士找到了這篇文章,原文為日文。冰心的這篇文章很短,總共不到400字,但它卻揭開了日本發現冰心佚文的序幕。

2005年秋天,我被邀請到日本關西大學做訪問學者。

這時已是該校非常勤講師的牧野格子女士告訴我,8月,她曾去台灣訪問,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圖書館藏有大部分上個世紀40年代的《婦女新運》雜誌,有一期是“蔣夫人文學獎金征文專號”,內有冰心的文章《評閱述感》。由於台北中央研究院的雜誌為複印件,文字都看不清楚,她又到國民黨部資料室查找原本,但未被允許複印與拍攝,隻能在現場用電腦抄錄。之後,牧野女士又向我提供了冰心1955年訪問日本時與成仿吾先生關於中國出版情況的一個談話。10月,我前往名古屋參加“日本現代中國學會第55屆全國學術大會”,受到愛知大學COE研究員虞萍博士的接待。虞萍女士在名古屋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的論題是《冰心文學的研究》,曾經訪問過冰心文學館,出席了冰心文學第二屆國際學術研討會,所以,她對冰心的作品相當熟悉。她說,她曾經見到茨城大學研究生青柳真理女士在寫碩士論文時發現的8篇冰心佚文,除《最近的宋美齡女士》之外,其他均為新的發現。這些佚文均為日文,她正在著手翻譯,首先翻譯的便是《日本的風景》,希望我在訪問期間尋找並遊覽冰心在此文中描寫的景區與景點。

1946年至1951年秋天,冰心曾有5年的旅日生活。那時,她的丈夫吳文藻先生出任公使級的中國軍事代表團政治組組長、盟國談判顧問。新中國成立後,他們一度離開了代表中華民國政府的代表團,隱居於日本民間,1951年秋天,在周恩來總理的關照與安排下,回到了新生的共和國。旅居日本之初,冰心生活無憂,但心情複雜,麵對給中國人民帶來極大災難、同時自身也遭受了美軍大轟炸與原子彈苦果的日本,作為一個提倡“愛的哲學”的女作家,既無法沉默又不願譴責。這時,她應邀寫作、演講、座談,這些文章與談話發表在日本的報刊上。冰心精通英語,也懂法語,但不通日語,她的文章、演講和談話,使用中文,在各處發表出來時已被翻譯成日文,散落各處,冰心本人也沒有保存。她在日本發表的文章、演講與談話,均未在中國國內發表。其中有些文章,如《從重慶到箱根》、《給日本青年女性》、《怎樣欣賞中國文學》等,是後來譯成的中文,首次收入《冰心全集》,不少文章、演講與談話,沒有被發現,沒有譯成中文。

由於冰心是戰後第一位到達日本的著名作家,麵對要求恕罪的日本人民,冰心認為戰爭的責任與罪惡不在他們,而在那些發動戰爭的軍國主義者,所以,她認為中日兩國人民、尤其是婦女與青年,應該攜起手來,以人類之愛製止罪惡的戰爭。這種胸懷與大度,給戰後的日本人民、尤其是知識人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冰心的作品從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便介紹到了日本,40年代末又在日本生活,寫文章、講學等,因而有一定的知名度和影響,在學界,經常有人以冰心和她的作品為研究對象,寫作碩士論文或博士論文。而日本的學者在做研究時,非常注意新資料的發掘與引用,冰心佚文在日本不斷地浮出了水麵,便是出於這種學術背景。

京都立命館大學非常勤講師岩崎菜子女士,對冰心佚文的發現頗費周折。二戰結束後,美國及其盟國占領日本期間,日本報刊的出版需經GHQ(美國陸軍總參謀部)審查。這些經過審查的校樣和最終版,被一名叫普蘭格的博士負責運往美國,捐獻給了馬裏蘭大學(University of Maryland),建立了一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普蘭格文庫”(The Gordon W。Prange Collection)。文庫中的資料一度沉睡在美國,到了90年代,普蘭格文庫中所收藏的雜誌和報刊被製成微縮膠片,在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憲政資料室可以查找閱覽。之後,“普蘭格文庫”收藏的雜誌,又由二十世紀媒體研究所彙集整理,於2006年春天編輯成了《占領期雜誌目錄數據庫》。岩崎菜子女士以前在日本報刊上曾經找到過一篇冰心佚文《夢》,這一次,通過查閱這個數據庫,竟是一次性發現了8篇冰心的佚文,令她非常興奮。但問題很快就來了,由於原件的保存狀態不理想,縮微膠卷上有許多字辨認不清。於是,她又跑了很多日本的圖書館及其他藏書的地方,包括得到致力於冰心作品介紹的已故飯塚朗先生的兒子飯塚容先生贈送的剪報複印件等,終於弄清了文章所登雜誌的發行年月、出版社等,解決了閱讀全文的難題。

二、遺稿如珠

《給的回信》是《冰心全集》收入的最後一篇文章,作於1994年12月16日。冰心先生1994年9月24日最後一次住進北京醫院,此後便未出院,直到1999年2月28日謝世。《全集》出版後4年多的時間,冰心確實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寫作,但仍有題詞、賀詞、書信與訪談等屬於一般寫作範圍內的事情。比如,她與巴金的通信、香港回歸的題詞、冰心文學館奠基與落成的賀詞等,都遺落在《全集》之外。

到了2004年春天,也就是冰心逝世五周年之際,冰心的家人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將冰心在中央民族大學教授樓居住時留下的遺物,全部捐贈給冰心文學館。我作為冰心文學館的主事人,自是興奮不已,親自率領了工作人員前去整理與接收那一大批的遺物,最後用了三個10噸的集裝箱,運回了福州。在整理遺物的過程中,發現了冰心大量的筆記和日記,包括1955年六七月間,赴瑞士出席世界母親大會的日記;1955年十一二月間回福建視察的“還鄉日記”;1957年四五月間,前往南京、上海等地參觀的日記等。由於《冰·心全集》未收入冰心日記,以致許多讀者和研究者認為冰心不記日記,從這一批日記來看,冰心有外出時記日記的習慣,但也有例外,在她的遺物中,我發現了幾頁撕下的日記殘片,恰恰是1966年“紅色八月”中的幾頁日記,從8月27日至31日,記載了紅衛兵抄家的情況,極為珍貴。冰心的筆記一般是用來記錄參加會議時領導講話和討論發言的,有周總理的講話、陳毅外長的講話、李維漢部長的講話等,還有胡喬木、周揚等人的講話。討論發言,兩大部分,一是民進學習討論發言的記錄,一是作協學習討論的記錄。吳文藻被打成右派時,冰心做了批鬥吳文藻會議發言的完整記錄,筆跡都是顫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