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平楨評人論事最愛用“有趣”或是“無趣”。凡是長的合他眼緣的人,無論男女,那都是有趣;凡是相貌入不了他那雙金貴的眼的,縱是有天大的才幹,那也是無趣;他感興趣的事兒,便是上街乞討,那也有趣得緊;他不喜歡的事,便是做皇帝,那也無趣得很。
趙平楨是崇明皇帝和慕皇後的第二個兒子,兄弟裏排行第五。他同母的兄長因是嫡長子,從小就被立為太子。趙平楨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之一,從小有父皇、母後、還有個太子哥哥寵著疼著,故而將他養成了一副漫不經心的脾性,沒有什麼事他會放在心上,也沒有什麼事值得他放在心上。
第一次見到秦小樓的那年,他十歲,秦小樓七歲。那時候他還不至對秦小樓產生什麼興趣,隻是在某位官員的後院裏匆匆見了一麵,當時覺得這小孩生的漂亮,轉眼也就忘了。
秦小樓的父親是禮部侍郎,與原配生了秦小樓和秦程雪一對兄弟。後來他的原配病逝,他又另娶了一位強勢潑辣的夫人,自此開始秦小樓和秦程雪在秦府裏的日子便不像從前那麼好過了。沒幾年,那位禮部侍郎得罪了朝中某位權貴被人刺殺身亡,秦家由此沒落。他死後不過三個月,那位續弦的夫人便卷走了秦府所有錢財與一名侍衛私奔,下人們因領不到薪水也紛紛做鳥獸狀散了。
樹倒猢猻散,僅僅幾個月的時間,曾經輝煌的秦府就落敗的隻剩一片殘垣斷壁了。
此時秦小樓不過十三歲,秦程雪隻有十一歲,京中雖有幾位勢單力薄的親戚,因怕得罪那位權貴也急於和他們撇清關係,一時間兩名少年竟是被逼到了絕路上。
趙平楨第二次再見秦小樓,距離上一回已過了六年。
大雪天他的馬車在京城的道上走,一個不怕死的少年從斜裏衝出來攔了他的車,撕心裂肺地叫道:“五殿下,求您救救我弟弟!”
馬夫急急勒停了馬,趙平楨在車裏險些被顛的摔了個跟頭,氣惱地將簾子一揭:“是哪個混賬敢攔本宮的車?”
他看到一個身形纖細、蓬頭垢麵的少年跪在雪地裏不住磕頭。那少年衣不蔽體,左邊從肩膀到鎖骨露出好一片,肌膚可謂是晶瑩白皙,牢牢攥住了趙平楨的眼。趙平楨道:“抬起頭來。”
那少年正是秦小樓。他聽話地抬頭,趙貞卿隻見他臉上粘著斑駁的塵土,額上還有一片汙雪。最駭人的是,他的右眼是觸目驚心的青紫,腫大如拳,實在是不堪入目。
趙平楨不悅地嘖了一聲:“無趣。”
髒兮兮的秦小樓繼續給他磕頭:“殿下,求您行行好,救救我弟弟,他快不行了。”
趙平楨壓根不想理他,不料替他駕車的車夫昔年和秦侍郎有些交情,一眼認出了秦小樓,大著膽子僭越地問道:“你弟弟在哪裏?”
秦小樓跌跌撞撞跑到街邊,扶著一個半昏迷的少年走了回來,又跪下繼續給趙平楨磕頭:“求殿下救救他。”
那個被他扶來的少年顯是病的厲害了,臉頰上兩團異常的紅暈,眼神迷迷瞪瞪,身形單薄的像一片柳葉似的,仿佛隨時會被寒風吹走。
他的臉倒是幹淨的很,穿著也算是整潔,衣裳雖舊了,卻看得出料是好料子,也是能禦寒的,不似秦小樓那樣衣衫襤褸。
趙平楨裹在狐裘裏,懷裏抱著個袖珍暖爐,也不知受涼是個什麼滋味,隻是打心眼裏鄙夷秦小樓的打扮實在是邋遢的很。他眼波悠悠在病的奄奄一息的少年臉上打了個轉,發現這少年倒是長的精致。他道:“有趣兒。這是你弟弟?你是什麼人?”
車夫代他答道:“五殿下,這兩位是秦無涯的公子。”
趙平楨想了一會兒,慢悠悠“噢”了一聲:“那個開罪了王丞相的秦侍郎?這兩個是他兒子?
車夫道:“正是。”
秦小樓不住磕頭,趙貞卿不願多看他的臉,道:“行了,把你弟弟留下吧,本宮請人救他便是。你可以滾了。”
在場幾人皆是一愣,秦小樓卻是最快回過神來的。他長長叩了個頭,朗聲道:“多謝殿下。”他爬起來扶著秦程雪交給趙平楨的下人,趙平楨見他眼睛腫的可怖,心裏越發嫌棄,不知這樣的人怎會有一個漂亮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