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他,我們就要到美國去留學了,他隻是一個勁兒地說好好,說我們趕上好時候了。他還問起了傻二的情況,我們告訴他,傻二成了大款,和袁潔結婚了,他們正在準備開一個大的飯店。劉老師還是一個勁兒地說好好,誇傻二有誌氣。劉老師告訴我們,他現在幹總務,不教書了。
“幹總務?”我說。“那個錢串子不是總務主任嗎?”
“錢串子?”劉老師愣了一下,臉上的皺紋裏擠出了一絲笑意。“哦,你還記得他?他退休了,‘文革’裏他受了不少罪,身體一直不好,早早就退了。”
我知道學校現在不放心劉老師,怕他把學生們帶壞了,又沒地方安排他,讓他幹總務也算是不錯了。
曉燕又為“文化大革命”剛開始的那一皮帶向劉老師道歉。
劉老師很感動,說他不怪曉燕,“你那時還是個孩子嘛!我們不也做了不少傻事,犯了很多錯誤嗎?你跟了小博我就放心了。他是個老實孩子,學習好,也挺有主意。”
我說,“您放心,有我替您管著她,她翻不了天。”
劉老師一直把我們送到公共汽車站,紅著臉吭吭唧唧地說:“小博呀,我一直想和你說個事兒,沒有機會,這次你和曉燕來看我,我很感動,我教過的學生隻有你們倆來看過我。”
我說:“您別這樣,您是長輩,又是我們的老師,看您是應該的。我們早就應該來看您了。”
“我……”劉老師閉上嘴巴,好像在想什麼。
“有什麼事您盡管說吧!”我說。“咱們都是經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洗禮的人,什麼都經得住!”
“哦,我是想提醒你一下,你知道,‘文革’那時候一切都顛倒了,唉,大家都糊塗了,也不知道那時都是怎麼想的。”劉老師搖著頭,好像是在懺悔。
“您說得對,我那時就挺激進的,真不知道那時是怎麼想的,淨做傻事。”曉燕說。
“那時你們還小,還小,十幾歲的孩子,不能怪你們,我們那時就是這樣教育你們的。不要說你們了,就連我們這樣幾十歲的人也是滿腦子激進思想,唉!”劉老師歎了口氣,頓了一下說:“小博,你最好和你單位說說,把你的檔案清理清理,不要有什麼不好的東西在裏麵,影響你一輩子。”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在懺悔,可我也不能把傻二和曉燕到農村撈我的事告訴他呀!我趕緊應承著說行,還安慰他說,“沒關係,我這次出去不帶檔案,而且,老美也看不懂咱中國人的檔案。真要看懂了,可能還會給我雙份獎學金呢!”
曉燕笑著輕輕拍了我一下,“又耍貧嘴,人家劉老師跟你說正事呢!”
我想起了什麼,“劉老師,您還記得咱們的老校長嗎?”
“嗯,他調走好長時間了。好像在什麼學校,還是當校長。”劉老師說。
“您是不是和他聯係一下,調到他那裏,還是幹本行好呀!您的語文課講得挺好的,我們都喜歡聽。”我說。
劉老師愣了一下,好像不太相信,歎了口氣說:“我想想吧!”
公共汽車來了,我們和劉老師握手道別,要他多保重。
上了車,我們回頭看著站牌下漸漸遠去的劉老師,曉燕輕聲說:“小博,你看劉老師是不是有什麼病了?他的精神特別不好。”
“不是有病,”我搖搖頭說。“他死了!”
“死了?”曉燕不明白。
“對,他的心死了!”我點點頭。“你知道,劉老師的最高理想就是獻身革命,他的一切行為都是圍繞著革命。現在,革命把他拋棄了,他對革命的認識,不,不是他對革命的認識,而是他接受的那些革命的道理現在不提了,他也被說成是四人幫的黑爪牙,是三種人,是反對革命破壞革命的人。你想,他能接受得了嗎?你還記得老校長說過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