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蒼老得如同枯橘皮一般,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顯得十分怕人。
秦怡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退,與他保持著兩個人的距離。
“他是舊報刊室裏負責裝訂報刊的張師傅,在這裏很多年了,不愛說話。”女老師笑了笑,接著說,“上次有一個同學在裏麵翻閱舊報刊,周圍沒有人,他隔著一個書架伸出手拍那個同學的肩膀和他打招呼,結果當場就把那個同學嚇哭了。我們曾經為這事專門說過他一次,沒想到今天又這樣。不過別擔心,他人倒是挺好的。”
接著,女老師走上前去,在老頭的耳邊小聲地說了兩句什麼話。
老頭的眼睛朝沈鴻和秦怡翻了翻,也不說話,返身往回走去。
在外麵閱覽室看報的同學可能聽到了剛才秦怡的叫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就來到了小門外,朝裏麵探頭探腦地看著。
“沒事沒事,大家都看書去吧!”女老師笑著向大家揮了揮手,周圍的同學才散了。
“張師傅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就已經在報刊編訂室工作了,對這些舊報刊比較熟悉,你們要找什麼報刊的話直接問他就是了。”女老師囑咐了一句就帶上門出去了。
沈鴻有些不好意思,他回頭看看,那個姓張的老頭已經快要走到走道的盡頭了。
“請問……”沈鴻看他要離開,急忙叫住他。
老頭停住了腳步,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轉身。
“張老師,請問我們學校的校報在什麼地方?我們想看看。”
沈鴻一邊說,一邊拉著秦怡的手往張老頭那裏走去。
張老頭的右手向前揮了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去。
他依舊不說話。
沈鴻和秦怡互相對看了一眼,知道那意思是要他們跟他來,於是就緊緊地跟在他的後麵。
沒多久,他們就走到了最靠裏麵的那排書架。
張老頭朝其中的一側走過去,沈鴻和秦怡急忙跟上去,這時候他們才發現,在這排書架的後麵竟然還有一段往下去的樓梯,剛才他和秦怡隻顧看書架上麵的字母順序和標簽,竟然沒有發現這裏還有一段樓梯。
老頭扭頭看了他們一眼,沿著樓梯朝下走去。
樓梯是鐵製的,張老頭咚咚的腳步聲很清晰。
樓梯呈“之”字形,很狹窄,隻能讓一個人通行。
樓梯口也很小,甚至比舊報刊室進來時候的那個門還要小一些。
沈鴻覺得這扇門簡直就是專門為張老頭設計的,他走進去的時候正合適,可是沈鴻和秦怡走進去的時候就需要低一低頭才能保證不被碰到。
下麵就像一個密室。如果將這個通往地下的入口封上,誰也不會知道這裏還會有一個樓梯。
走完了樓梯,他們到了下麵一層。
這個房間的麵積不大,顯得很擁擠,四周堆滿了還沒有裝訂的過期報紙。
房間裏隻有兩盞日光燈,沒有窗戶和其他的門,顯得比較昏暗。
在房屋的一個角落裏,有一張破舊的桌子,上麵是一些正在裝訂的報紙,旁邊有漿糊、裝訂機之類的東西。
張老頭沒有停步,帶他們來到了靠裏麵的幾排書架,然後向他們指了指其中的一排,翻了翻眼睛,就朝自己的工作台走去。
從他出現一直到現在,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沈鴻甚至有些懷疑他是不是一個啞巴,或者是個聾子。
沈鴻朝書架上望去,隻見這排書架的標簽上寫著:“北京大學校報”,在書架的格子裏同樣整齊地排列著裝訂好了的黑色硬皮冊子。
北大的校報從創立開始就是一個月一期,這些裝訂好的校報按照年份編排,每一冊是一個年份。
身邊一直沒有說話的秦怡伸手從架子上拿下了1966年的一冊,翻開來。
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時間,北大不可避免地處於風口浪尖。
1966年的校報上風雲變幻,聶元梓等人起草的北大第一張大字報,轉發的人民日報社論,還有毛澤東的《炮打司令部》全文,一張張的校報上不斷用黑體字標注出重要的詞句,讓人似乎又回到了當初瘋狂的歲月。
沈鴻記得自己曾經翻閱過一本關於北大往事的書,裏麵關於“文革”時候的一些介紹到現在他還記憶猶新。
學一食堂門前貼滿大字報的高牆,武鬥時被來回占領的二十八號老樓,直到現在他每次從學校的理科教學樓出來都還能夠看到對麵牆上文化大革命時刷就的標語。
那本筆記本上所記的日記分明昭示著時間就是這段時間。如果心理學試卷上那道選擇題真的是一種冥冥中的提示的話,那麼答案就一定在這些報紙中間!
想到這裏,沈鴻有一絲激動,他也從書架上拿起一冊察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