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敏銳而又絕望的《情人》(1 / 2)

鶴子小

1984年,瑪格麗特·杜拉斯已70歲了。在這一年,她寫出了轟動世界文壇的小說《情人》,並以此獲得了法國著名的龔古爾文學獎。70歲的杜拉斯,她的內心依然充滿了生機與激情,她的寫作依然充滿了藝術的創造力,她的小說語言依然是那麼的簡捷與敏銳。

《情人》是一部帶有自傳性質的作品。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往事便如江潮一樣決堤而來。我相信,那種積澱得太久太久的情感之潮汐,曾一次又一次地撲打著杜拉斯心靈的堤岸,直到晚年,直到白發蒼蒼,亦不能平息,無法平息。由此,我把《情人》看作是杜拉斯情感世界的一次“泄洪”,是她對自己人生的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回眸。

小說的開始令人著迷而沉醉:

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裏,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麵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麵容。”

這樣的敘述,讓我想起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第一章的開頭:“許多年以後,麵對行刑隊,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將會回想起,他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同樣是回溯性敘事的開始,但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情景是寫實的,而杜拉斯的情景,卻是虛擬的。因為她接下來這樣寫道:“這個形象,我是時常想到的,這個形象,隻有我一個人看到,這個形象,我卻從來不曾說起。”然而,“真實”就在這樣的語境下同時產生了,那是杜拉斯真切的心靈世界:“在所有的形象之中,隻有它讓我感到自悅自喜,隻有在它那裏,我才認識自己,感到心醉神迷。”

往事,在生命曆史的雲煙深處,清晰與朦朧,真實與虛幻,交織在一起,彙集而來。70歲的杜拉斯在這樣的回憶中,幾乎是理智的,又是冷峻的,但是卻無法壓抑內心蓬勃的激情。“太晚了,太晚了,在我這一生中,這未免來得太早,也過於匆匆。”

——那是在湄公河的輪渡上,一個才十五歲半的白人少女,邂逅了一個來自中國北方的黃皮膚男人,繼爾發生了一場令人刻骨銘心的“愛情”——這是愛情嗎?也許有這樣的成分,但是我更多地看到了性愛的激情與絕望。性愛的激情是真實的,性愛的絕望也是深刻的。惟獨愛情是虛幻的。這個美麗的、早熟的白人少女,其時正經曆著家庭創業不可逆轉的敗落,貧窮的陰影之下,與那個黃皮膚情人的肉體之愛,在不可名狀的歡愉中是如此的瘋狂而墮落。而情人的父親,一個中國富翁,卻不允許自己的兒子把這個白人少女娶回家。

這樣慘痛的經曆真是無比絕望。杜拉斯的敘述,那種如電影鏡頭一樣化入化出的文字片段,充滿了冷峻、悲愴與低沉。她的內心無疑是唯美而富於詩意的,隻要看看她的作品名稱就可知道,《琴聲如訴》、《長別離》、《廣島之戀》、《黃色太陽》,包括《情人》等等,可她的現實卻是如此醜陋不堪,貧苦糾纏了她的一生,以至於連回憶都是那麼的窘迫與枯澀。